宋观南捏了捏杨知澄的手心。
“这倒不是。”杨知澄说,“只是来时听说有丧事要在祠堂里办,便想着是不是和镇子里的怪事有关。”
“我不清楚。”男孩摇摇头,“反正就在那,你们去就是了。”
“那多谢了。”杨知澄便笑笑,“我们先……先想想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宋观南却忽然开口。
“我?”男孩愣了愣。
“我,我叫陶希成。”他顿了顿,“如果你们真的有办法离开这里,能不能带上我?”
“会的。”宋观南淡淡地点头。
他一直沉默着,此刻的话便显得颇为可靠。
男孩那始终不大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喜悦:“好,好。我叫陶希成,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走。”宋观南向杨知澄眼神示意了一下。
“你们不走大门么?”男孩问。
“怕不安全。”杨知澄笑了笑,“谨慎一点,总不是什么坏处。”
男孩便没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地翻过墙,又回到了小巷中。
此时天边的夕阳已经大半隐没,黑夜蔓延开来。宋观南抓紧杨知澄的手,拐向另一个方向,走出好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
百鸟朝凤的唢呐声仍旧在夜色中回荡着。杨知澄望向宋观南,开口道:“这新娘做不得。”
“嗯。”宋观南应声,“他有问题。”
“他一个三岁便瞎了的人,怎么会如此笃定,乘上花轿便能进那镇东头的厂子?还知道祠堂是镇西的一栋破旧房子?”杨知澄冷笑一声,“他应该是真瞎,也是真想离开这小镇。但他肯定知道什么我们不清楚的事……”
“他就是想要我们去做新娘子,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无事,反正我们不会去做那新娘子。”宋观南的语气还算冷静,“那帖子里的丧事说是在祠堂办,我们……”
他顿了顿:“算了,先去他说的路口。若是那工头还没走,我们也可以跟上去。”
“再不济,也能试着抢几根蜡烛。”杨知澄笑了笑。
宋观南点了下头:“走吧。”
他们避过了那迎亲的队伍,朝着那叫做陶希成的小孩所指方向走去。
阴沉的夜色笼罩在逐渐变得稀少的行人间,为这座看似平静的小镇染上一层深邃诡异的影子。
但不论是院内还是屋里,都未曾亮起灯光。杨知澄在偶然的几眼之间,瞥到屋里微闪的眼睛。那些居民,似乎都藏在漆黑的屋里,警惕地盯着仍行走在街上的两人。
或许是因为陶希成的话,杨知澄总觉得那些老鼠一般的目光窸窸窣窣地落在自己身上,让他不由得有些发毛。
他仰起头。
天空深邃沉静,万里无云。一轮苍白的月亮缀着,格外扎眼。
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没过多久,那座石桥便映入眼帘。
正如陶希成所说,桥对面并没有人——那工头,或许早就已经离开了。
还是扑空了。
杨知澄有些失望。
可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前往祠堂时,四面八方的房屋里,突然亮起一簇簇烛光。
蜡烛的火光摇曳,从半开的门窗间飘了出来。在灯火间,杨知澄看见一张张蜡黄疲惫的面孔,围在蜡烛后,目光僵硬呆滞。
急速跳动的火苗让他的心跳都加速了几分。但就在此刻,他忽然看到一个人影,穿过落在道路上的微弱烛光,一步步朝着东边走去。
……那是?
那人背着一个巨大的深蓝色布包。布包被撑得凹凸不平,不知是什么东西朝四面八方支棱着。他的步履蹒跚,一瘸一拐,但离开的速度却十分之快,没过一会,便消失在杨知澄的视野里。
是工头!
没有犹豫,宋观南一把拉过杨知澄,飞快地向正在远离的工头追去。
没过一会,工头的身影便重新出现。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只不发一语地紧紧跟随。工头向前走着,一路上的房屋愈加稀疏。
烛光几近消失,工头的身影映在苍白的月色下,只剩下一个极淡的轮廓。
他慢了下来。
他的面前是一片荒芜的草地,草地一路绵延向远方没入黑暗的山脊。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建筑。
杨知澄深吸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宋观南攥着他的手也收紧了。
工头慢慢地向前走去,背后鼓鼓囊囊的背包晃动着。杨知澄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试图窥见陶希成嘴里那所谓的厂子——
但什么都没有。
杨知澄眼前微微一花,冷白色的月光下似乎飘起一层层怪异的白布,幢幢人影在飘飞的白布后若隐若现,麻木诡异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月色下的人。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再定睛望去时,那工头的身影已几近透明!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观南却猛地抱住他,猝不及防地向前冲去。
透明的、模糊的黑暗在倏然刮起的森冷寒风中破开,一幢漆黑的建筑浮现在眼前。
杨知澄脚下一空,两人便和那工头一起,跌进了这片黑色的深渊之中。
第159章 冰湖酒店(25)
滴答。
滴答。
在视线变得清晰之前,率先传进耳朵里的,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杨知澄手腕上,宋观南的力道蓦地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看见面前是一截断裂的腐朽房梁。
身上有些酸痛,杨知澄低下头,只见手肘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块明晃晃的淤青。
剁骨刀还在手中,不知为何,他攥着刀柄的力道很重。他茫然地向旁边望去,只见砖墙四处缺损,冷白色的月光便从缝隙中穿透进来,落在布满棕红色铁锈的机器上。
滴答。
滴答。
水声仍旧连续不断地响起。杨知澄仰起头,只见水滴从天花板不知何处滑落,砸在机器上。
脚下已经积起了浅浅的水洼。他动了动脚尖,望着宋观南走向那架占据了小半个房间的机器。
“居然进来了。”杨知澄小声道,“刚刚怎么回事,你突然……”
“安静。”宋观南蓦地打断了杨知澄的话。
他上下扫视着机器,又望了眼砖墙外的天空。
“你能看到灰雾么?”他问。
“不能。”杨知澄摇摇头,端详了一下宋观南的表情,莫名觉得他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杨知澄便问道。
宋观南没回答,他眉头微皱,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扇半闭着腐朽的木门前。
木门的缝隙间,似乎晃荡着一抹诡异的红色。
“走。”宋观南突然开口。
杨知澄只好压下心底的异样,追了过去。
宋观南抬脚踢开了木门。腐朽木门微微晃动,但还是坚强地挂在门轴上。
杨知澄向前一望,便见那门背后漂浮的那抹诡异的红色,竟是一件挂在房梁上的喜袍。
喜袍的胸口悬着一朵红绸缠就的捧花。袖口和衣摆沉重地垂着,水从房梁之上流进喜袍里,将整件衣服泡得格外臃肿。
“那是方才新郎穿的……”杨知澄怔了怔。
“嗯。”宋观南应了声。
杨知澄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喜袍下同样积起相当大一滩水的地面。
整个厂子似乎都笼罩在一片湿淋淋的水中,空气潮湿得让他有些窒息。
“你看到什么了?”宋观南又问。
“就这件喜袍啊。”杨知澄茫然,不知宋观南重复询问如此毫无意义的问题有何原因,“你问这个干什么?”
但他没等到回答。
宋观南步伐加快,径直绕过那件诡异的喜袍,向前走去。
杨知澄忽然意识到什么,压低声音问:“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看到灰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