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真的是撞鬼?”
宋观南却摇头。
“不。”他说,“若是撞鬼,我应该……不会感觉不到。”
他说着,便皱起眉。
第172章 东阳村(9)
“真的没有撞邪的可能么?”杨知澄揉揉脑袋,锲而不舍地问。
或许是病迷糊了,想要急切地找一个痊愈的方法——他总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
“……没有。”宋观南似乎是考虑了一下,但仍是给了否定的回答,“大概是没有的。”
他耐心地解释道:“我探查过,并未从你身上感知到鬼的气息,若真是有,那它便藏得太深了。”
“万一呢。”杨知澄又累了,便靠在宋观南身上。
“万一,是宋宁钧……”
“不好说。”宋观南轻声道,“没事,我陪着你。”
“嗯……”杨知澄眼皮不知为何又耷拉了下来,“我困了……”
“休息一下。”宋观南说,“我再想想办法。”
“……好。”杨知澄闭上眼。
他又重新躺回床上。
或许是烧得着实不舒服,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做梦。
梦里,他梦见了许久未见的杨秀诸和李婆婆。她们站在桐山街洋楼的门口,杨秀诸面目模糊不清,而李婆婆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
她们静静地望着杨知澄,好像只是在无意义地注视着,又好像想说什么。
但即使是在梦里,在遥远的远方,一阵诡异的恐惧感从潮湿褪色的街道中扑面而来。
杨知澄心脏骤然一痛,瞬间便醒了。
眼皮依旧沉重,他睁开眼睛,正对着小床的窗外是黑夜。
但屋中却并非一片黑暗,杨知澄转过头,便看到一片淡青色的火焰。
火芯微小,在一个小碗中燃烧着。
碗的边缘硬朗锐利。杨知澄仔细一打量,发现这碗竟然是纸折的。里面盛着浅浅的、像油似的液体,而那淡青色的火焰,便在液体上,像鱼一样漂浮着。
火光映出宋观南的侧脸,在他的面庞上蒙了一层麻木诡异的影子。
在听见床边的响动时,他便向杨知澄望来:“醒了?”
“嗯。”杨知澄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尸油。”宋观南答道。
“以前在家里偷的。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看见你身上鬼留下的痕迹。”
“是吗?”杨知澄有些好奇,“那怎么现在,我什么也没看到?”
宋观南看着漂浮的火焰:“等它熄灭。”
“等它熄灭,就能看见了。”
杨知澄揉了揉眉心。
这时,方才梦境中遗留的恐惧才重新冒出点苗头。
他总觉着,梦里的杨秀诸和李婆婆,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只是那暗示并不强烈,只若隐若现地刺痛着他的神经,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宋观南,”杨知澄便开口,“我……”
呼——
话音未落,纸碗里的火焰便倏然熄灭,整间屋子顿时暗了下来。
杨知澄的话头顿时截住了。
黑暗中,杨知澄身上渐渐浮起一片微弱的荧光。
荧光盘绕在他身前,宋观南抓起他的手,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桐山街……”宋观南眉头皱起,“是你的母亲。”
“还有……”
他顿了顿,眉头突然皱得更深。
他点了点杨知澄手中盘绕着的一抹怪异的土黄色荧光。
那抹荧光极难辨别,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
“东阳村那只鬼,怎么也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
“东阳村?”杨知澄对这不算熟悉的名字有些诧异。
他还没忘记这个地方。曾经,他与宋观南进村过。
那时他们拿了块石头——就是通过那块石头,他们找到了杜远桥化作的鬼。
“按理来说,不会如此。”宋观南显然分外不解,“那只鬼向来龟缩在村里,又如何会特地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我这病,也是因为它?”杨知澄愣了愣。
“大约是了。”宋观南点头。
他又仔细看了看,道:“的确是它。若是你沾染了这诅咒,你只要离开东阳村,便会一点点地失去精气……缓慢死亡。”
“那不正是……我现在的感觉吗?”杨知澄疑惑,“可我什么时候成了东阳村的人?”
这时,装着尸油的纸碗突然燃起一片橙红色的明亮火焰。
宋观南拿起旁边的杯子泼去。哗啦一声,火焰熄灭,而残破的纸碗打了两个转,飘落在地。
碗里的尸油一滴也不剩,纸碗湿漉漉地黏在地上,就像是一张普通的纸片。
杨知澄睡意全无。尽管脑门还有些不清醒,他还是勉力坐直身子,问:“咱们是不是要去看一看?”
“嗯。”宋观南又点了下头。
借着窗外的月色,杨知澄看见宋观南忧虑的侧脸。
他便抱着宋观南的肩膀:“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宋观南顿了顿,“此事主谋并非东阳村那只鬼,而是宋衍。”
杨知澄垂下眼,想起方才的梦境。
“我梦见我妈妈和李婆婆了。”他说,“她们在洋楼楼下看着我,我总觉得……她们想对我说什么。”
宋观南思索着,沉默了。
窗外的月光一层层落下。杨知澄忽然觉得有些冷,便裹了裹床上的薄被,整个人贴上宋观南温热的身体。
他闻到檀香味,就安心了点。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宋观南伸手进胸前的衣服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然后,杨知澄便眼见着宋观南取出了两只绣得很是精致的小布袋。
“是从前寺庙里的僧人给我的。”宋观南将两只布袋都塞进杨知澄手里,“里面装着他们护持的平安符,可解灾祸。”
“都给我?”杨知澄眨眨眼。
他将其中一只不由分说地塞回宋观南怀中:“你也留一个吧。”
“我……”
宋观南想推拒。
“你不是会绣东西么。”杨知澄抢先道,“一个绣你的姓氏,一个绣我的。就当是一对儿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最后,或许是‘一对儿’触动到了宋观南的神经,他便率先退让了。
“屋里有针线,”他说,“但我绣得不好看。”
“那有什么关系。”杨知澄无所谓,“你绣便是了。”
“……好。”宋观南便点了下头。
“时间还很早,你继续睡吧。”他说。
杨知澄的确还很累,揉了揉眼睛,却没躺下来。
“我不困。”
“东阳村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宋观南轻声道,“明天还要赶路。”
“我不……”杨知澄重复道,“哎,你别……”
宋观南兜头将他按回床上。
“睡觉。”他说,“我会把名字绣上去的。”
“噢。”杨知澄眨了下眼。
他便没再坚持,闭上眼,慢慢沉入梦乡。
……
这一次,杨知澄没再做关于桐山街的梦。
只不过他仍然睡得很不安定。半梦半醒间似乎能感觉到宋观南一直在床边徘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当窗外的日光越来越亮时,杨知澄便再也睡不着,只能没精打采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眼,就望见从床边抬起头的宋观南。
宋观南刚醒,脸上还残余着茫然和疲惫。
他手里抓着那两只布袋,一只上绣着整整齐齐的‘杨’,另一只绣着‘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