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晗几乎本能地从轮椅上向凌逸扑了过去。
他该最厌恶、最抗拒石灰气味,但这千万分之一秒,他只能看到那片被白雾吞噬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身体已先于理智做出反应。
可他忘了他的腿,只前进几步就失衡跌倒。
但和从前一样,他没倒在地上,而是又一次跌入那个怀抱。
没有熟悉的清冽香气,只有刺鼻的化学味道,那个怀抱正颤抖着,摇摇欲坠,却仍旧安稳地接住了他,并在接住的瞬间,紧紧搂住,像环住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凌逸!”乐晗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抖,恐慌汹涌而至,太过陌生,是上辈子跳楼自尽时都没有过的感受。
凌逸一只手仍按在剧痛的眼睛上,指关节抽搐痉挛,但另一只环着乐晗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地将他的脸按向自己怀抱,用身体隔绝空气中仍在漂浮的化学物。
“少爷…别、别抬头…石灰…危险…”
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想着他!
“你别动!千万别揉眼睛!”乐晗怎么挣也挣不开,被迫埋在凌逸胸前,“…水!快拿水来!季希!季希!要清水!快啊——!”
季希早就吓呆了,被这声嘶吼惊得回神,朝周围工人们大喊,“水!快拿清水!要干净的水!快快!快!!”
第63章 旧伤
乐晗要去掰凌逸捂住眼睛的手,却被偏头躲开。
“…您别看我…”
“把手拿开!”
“少爷!”
这声带着难堪的祈求,让乐晗心一颤,急怒交加的语气放软,“听话,必须马上冲洗,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清楚处理流程。
不,他知道的……就在刚才刹那,某块记忆在脑海闪过,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凌逸,没关系的,放松…”
凌逸身体紧绷,明显抗拒让他看到,乐晗不得不一手固住他后颈,另一手将水壶里的水持续倾倒在那双眼睛上。
水流冲开斑驳白痕,露出眼周皮肤,被灼得隐隐发红。
乐晗指尖颤抖,但没表现出来,“…看起来还好。”他安慰道,感觉掌下贴着的颈部筋络正在战栗,听到些微压抑着的喘息。
永远从容不迫的人,现在仿佛一触即碎。
去往医院的车上,凌逸第一次与乐晗同时坐在后座。
乐晗面无表情平视前方,车厢里只听到季希不停小声催促司机“快点”,过后就是让人心慌的安静,直到乐晗听见凌逸轻轻唤了一声“少爷”。
“…还好…您没事…”
乐晗抿唇,原本不想说话,却还是没忍住,“是你傻,我在那儿根本就不会被砸到!”他试图让这话听来狠厉无情,喉咙却止不住发涩,“多此一举…”
“乐晗。”季希都听不下去了。
凌逸气弱地牵起嘴角,“那里有石灰…少爷您…最讨厌石灰了。”
乐晗:“……”
什么也说不出,心里某个坚固角落轰然塌陷。
他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看向身侧。
这条山路崎岖颠簸,凌逸靠在座椅里,身体随车辆轻轻摇晃,他额头全是冷汗,一只手勉强拿着冰袋贴在眼周,另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捏住乐晗一片衣角。
仅仅拇指宽那么一点布料,谨慎得近乎卑微,像是生怕逾越距离。
乐晗垂眼看着,皱了皱眉。
他抬起手,似乎想将被攥着的那片衣角扯出来,可当真正动作时,却是扶住凌逸的头,让他靠在他肩膀。
后视镜里,季希眼睛都瞪圆了。
他看见乐晗貌似粗鲁地从凌逸手中夺过那个冰袋,放下去时又轻又缓,替他继续敷在眼睛上。
整个过程中,乐晗脸色都难看至极,一句话也没说。
可他还是感觉到,凌逸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轻轻地、轻轻地向他依偎过来。
*
医院里,医生刚为凌逸检查完,摘下橡胶手套。
“左眼基本没有大碍,右眼因为有旧伤,情况麻烦些,多少对视力造成一些影响,但这已经是非常理想的结果了,多亏你们处置及时。”
明知医生说得客观,乐晗却觉得心里那口气越淤越堵。
这家位于郊区的综合医院只是应急,他看着护士进行初步处理,转头对季希说,“还得去大医院再看看。”
工地那边确实需要善后,季希原本还犹豫的,这时点点头,“好,等会儿我去找你们。”
他目光在两人间不着痕迹转了一圈,乐晗的神情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凌逸也不全是单箭头。
转院足够迅速,凌逸很快在市区专科医院完成治疗,进入留观室。
乐晗重点关注眼睛,没在意其他,直到敷上敷料,医生准备离开前,凌逸才偷偷瞥了乐晗一眼,低声问医生,“皮肤…烧得严重吗?”
“现在看来还好,稍微有点红,但目测没伤到皮层,”医生看着这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和蔼宽慰,“只要不是疤痕体质,一般都能恢复。”
凌逸似乎轻轻松了口气,但乐晗却蹙了蹙眉。
“你不是疤痕体质?”
这个第一天就被问过的问题,凌逸这次依旧没能答上来。
如果回答他是,那意味着他脸上可能会留疤,他当然不想给乐晗这样的印象,而如果回答不是……
根本不用他回答,乐晗已经从这短暂迟疑里领会到。
凌逸手掌上那些反反复复、总也好不全的疤,恐怕另有原因。
而他左手无名指那个猫咬的印子……
乐晗若有所思,抬眸打量凌逸。
凌逸按照医生叮嘱,暂时闭眼休息,乐暥推门进来时,这个狭小的房间正陷入沉默。
虽然气氛古怪,但乐晗眉宇间那份担忧显而易见。
“小晗,你没事吧?”
乐晗闻声侧头,只瞥了他一眼,像他问的是什么废话,直接漠然移开视线。
能这么快就过来,怎么会不知道事件情况?乐晗不用细想就猜到几分,他面上不动声色,操控轮椅离开了留观室。
乐暥本想追上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凌逸。
凌逸靠坐在观察椅里,刚上过药,右眼覆着纱布,露出的皮肤颜色苍白,显得他回望的目光格外森冷。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乐总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今天,不是‘意外’吧,”乐暥无视他的讥讽,开门见山,“为博取同情,你不惜把他也置于险境?”
“少爷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真有万一,那唯一的危险,也只会来自于我。”凌逸神色未变,暗红眼眸沉静而笃定。
“所以你承认了,你算计他,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接近、影响,都只为达到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凌逸一笑,抬眉示意他继续。
但乐暥接下来的话,却似乎让他大为失望。
“可惜你发现常规手段达不到目的,所以就想出了这出苦肉计?”
闻言,凌逸摇了摇头,仿佛在嘲讽对方:你的判断力也就仅此而已了。
“苦肉计…”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笑意凉薄。
乐晗曾为乐暥自断双腿,那确实是一出苦肉计。
一箭双雕,同时也让他这个“外人”痛苦不堪,程度远超乐暥。
“是,我算计了,那又怎样?乐总觉得,少爷是那种会为区区苦肉计动摇的人?”
凌逸的反问,让乐暥怔住了。
“少爷当然分得清,在这一点上,我和他都比你更清醒,乐总如果觉得这是苦肉计,那你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少爷了。”
不是苦肉计……
乐暥下意识看向凌逸的眼睛,试图查探什么,正看到那只被敷料覆盖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