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栖尘看向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头疼地闭上双眼。
“不敢?”阙子真一旦不加掩饰地酸起来,着实难以招架,“怕我趁机让他再也回不来?阿尘还说你不偏心,我的话你从来不……”
……信。
最后一个音被元栖尘用双唇堵了回去。
浓雾四起,渐渐将二人包裹其中,元栖尘同他分开,笑骂一句:“你是要将这辈子没说过的话都说完吗?”
……
墨色的浓雾聚拢又散开,露出一抹熟悉的背影。
在天枢宫住了许久,元栖尘稍加分辨便知道这是裴天和的道场,只是大门紧闭,并无见客之意。
一身青色道袍的清隽男子跪在门前,脊背始终挺拔。
不知过了多久,裴天和从大门内走了出来,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愁绪。
他长叹一声,话里话外尽是对亲徒弟一意孤行的无可奈何:“子真,你这又是何苦?魔族天生薄情,你在我门前跪了三天,只为求撤销追杀令,他可领你这份情?”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元栖尘猝然意识到,这是阙子真十四年前的记忆。
“唐家惨案另有隐情,他不会做这种事。”阙子真声音喑哑,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语气却极为坚定。
裴天和怒其不争,道:“追杀令已经发出,绝无撤回的可能。”
“此事尚无证据,岂可妄下结论!”阙子真争辩道。
裴天和厉声道:“你的亲眼所见,仙门百家那么多双眼睛,都是铁证!”
“师尊!”
阙子真目光沉痛,又殷切地望着他的师长至亲。
良久,裴天和终是败下阵来。
“追杀令不会撤,你去亲自将元栖尘带回来,真相查明前,他不能离开天枢宫。”
这几乎是能够两全其美的最好的办法。
阙子真脸上露出喜色,只来得及说一声“多谢师尊”,便匆匆起身离开。
因跪得太久,起身时还打了个踉跄。
元栖尘看着他步伐逐渐加快,最后跨步奔跑起来,渊鱼出鞘为他所御,迅速消失在被黑雾所笼罩的远方。
他来找我了。
元栖尘心想。
墨色翻涌,时空变换,少年模样的阙子真尚显青涩,身上是灵道院弟子最常见的织锦白袍。
不变的是,阙子真又在跪着。
裴天和及天枢宫诸位长老都在,一根长鞭在众人手里走了个来回,最后回到裴天和手里。
他目光沉痛,道:“子真,你可知错?”
“弟子有罪,但凭师尊处罚。”
他只认罪,却未认错。
裴天和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忍着一口气道:“魔族入内,知情不报是其一,不知深浅与之相交是其二,今日护山大阵前故意放人为其三。这三条,足可打你十记散魂鞭,你可领罚?”
阙子真依旧不卑不亢:“弟子领罚。”
元栖尘听说过这根散魂鞭,乃是万年前通天路上的藤蔓所制,纵使修为再高,一鞭下去 ,照样皮开肉绽,三魂七魄也要跟着颤一颤。
可是,你们这些老头平日里不是最宝贝阙子真了吗?又怎么舍得打他?
“啪——”
长鞭结结实实落在背后,衣衫顷刻被血色染红,元栖尘明知是假,心口仍是不由自主跟着跳了一下。
阙子真身子随着这一鞭微微一抖,嘴里却是咬紧牙关,连一声闷哼也没有。
第三鞭,他额间渗出一层薄汗。
第六鞭,整个后背鲜血淋漓。
元栖尘不忍再看下去,强行离开了这段记忆,下一瞬却被阙子真递过来的渊鱼剑所刺穿。
阙子真怔然松开剑柄,托着他倒下的身躯陷入另一种痴狂。
无数画面走马灯一般划过,元栖尘扮演着自己,身不由己地死了一次又一次。
这些画面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记忆,幻境之中也没有任何痛感,阙子真一次次不受控制将他杀死,又一次次清醒、陷入自我怀疑,继而崩溃。
元栖尘也差点被这种情绪所影响。
最后一次,他死得不太美观,阙子真抱着他止不住地颤抖,红了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
元栖尘捂住他的眼,呢喃道:“没关系,都结束了。”
墨色浓雾海浪般涌来,将一切席卷带走,又迅速消散。
斑驳树影正好照进窗台,二人的影子也在地上并形成双。
元栖尘睁开眼,视线和阙子真在半空中交汇,只一眼他便清楚知道,阙子真回来了。
元栖尘再也忍不住了。
他整个人跳扑进阙子真怀里,紧紧勾着对方脖子。阙子真下意识托住,记忆的断档也让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要说抱歉,被预判到了的元栖尘蛮横说了“不许”。
但——
“有件事必须要说。”
“说。”元栖尘大发慈悲。
阙子真从储物袋里寻摸出一分为二的传讯法器,惆怅道:“师尊应当给我传递过一次讯息,只是……现在恐怕看不到了。”
“你若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反正卞休那家伙老鼠似的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来。”元栖尘向后一仰头,“正好回去看看元霄。”
“也好……”
阙子真说着,神色突变。
元栖尘不解:“怎么了?”
“……元霄体内的禁制被破了。”
第51章 说什么胡话,你爹怎么会……
一炷香前, 元霄尚在文道院。
天枢宫近日事务繁多,聂长老难以分出太多心思管这些小崽子们,因此文道院下学时辰也愈发地早。
元霄同众人作别,在或同情或艳羡的目光中朝裴天和道场的方向走去。
他的御剑术突飞猛进, 早已无需指点, 可惜术法基础太弱,靠裴天和耳提面命惨无人道的恶补才勉强赶上金丹期弟子的进度。
其他弟子同情艳羡的缘由皆是由此而来。
刚走出文道院, 元霄就被叫住了。
“元霄。”
“唐霖?我记得你这几日告假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 是身体抱恙吗?怎么也不同我们说?”
元霄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唐霖一句也没答,踌躇半晌,只说了一句“有事找你”,接着把人带到一处少有人往的偏僻之处。
一路上元霄的嘴也没歇着。有时说些他不在时文道院里发生的趣事, 像是前日聂长老有事, 请他的亲传弟子代为授课,结果这位师兄记错时辰, 等来到文道院看着师弟师妹们干的荒唐事, 天都塌了。大多数时候是在抱怨裴天和,怎么比聂长老还严厉, 他都好几个晚上没睡过整觉了。
元霄毫不怀疑, 为何路越走越偏僻, 直到唐霖停下转身, 说要给他一样东西, 却犹犹豫豫不肯拿出来。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元霄觉得奇怪。
“是……”唐霖看着他脚下站定的位置,催动灵力。
早已布好的阵法将二人包裹其中。
下一瞬, 元霄脸色大变。
“你做了什么?!”
元霄惨叫一声,痛苦倒下,勉力撑起上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那是他前不久才重归于好的朋友,是一起在业境共历生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