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看着这满院的绿树白花与身后高大门楣上的匾额苦笑了一下,这侍女更加不知道的是这“别眉”二字的出处,她曾读过杨志坚的《送妻》,这“别眉”二字乃是取自其中的“荆钗任意撩新鬓,明镜从他别画眉”,周思齐这是在讽刺她先是另嫁他人,如今又再嫁他呢,她想到此处便一刻也不想再逛了,于是进屋去看书。
周思齐自大婚那日后便没再来过沈珍珠宫中,二人也没再碰过面。这一日,沈珍珠照例在屋内看书,突然听见花园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她朝院子里望去,原来是周思齐和刘贵妃正带着太子周循在花园中玩耍。这周循原本只是皇长子,可当初周思齐执意娶沈珍珠为后,彼时的大靖朝百万兵马中薛符拥兵四十万雄踞青州雍州,薛崇拥兵十万驻防京畿,薛策三十万大军镇守豫州荆州,沈春生以十万大军下辖梁州,只有刘氏的二十万叛军龟缩在扬州岭南,除了刘氏这二十万人之外,其余重兵皆由薛氏和沈春生调配,而薛氏虽然世代忠臣,可如今周思齐贸然娶了攘狄将军薛符的前妻,这忠与不忠实在只在薛符一念之间,若不论薛崇和薛策的兵力,单与沈珍珠有关的便有五十万大军,这已是大靖朝一半的兵力,大臣们担心沈珍珠会以外戚专宠,是以坚决不同意周思齐以沈珍珠为后,而周思齐亦不愿意让步,双方僵持不下,最后丞相赵述为了结束争端,提出了以封周循为太子为条件,同意了周思齐娶沈珍珠为后,周思齐担心再生变数,急于与她成婚,便一口应承了下来,是以在她被封为皇后的同时,刘贵妃所生的皇长子周循也被立为了太子。当然,这些都是沈珍珠后来才知道的。
太子周循已经两岁了,如今正是会跑会笑的年龄,甚是可爱,想是被园中的栀子所吸引,便跑进了园中来摘花,沈珍珠甫一见到那孩子不觉看呆了,一下子便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个尚未成形便已死于非命的孩儿,许久未曾有过的恨意与悲痛便漫上她的心头来。她突然想到一事,自己与薛符成婚一年,二人虽后来为佯装和离分居许久,可婚后那前几个月他二人一直琴瑟和鸣,日日燕好,他正值壮年,而她亦年纪尚轻,为何这么长时间里她竟未能有孕?她自与薛符相爱之后生活幸福,日日有薛领作伴,她便也渐渐淡忘了此事,可今日一见到周循却突然想到,薛符与沁芳很早就有了薛领,而周思齐与刘贵妃婚后一年后就生下了周循,难道当年的落胎竟使她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如同给了她当胸一击,她的面色顿时铁青,眼中更是满满的仇恨。她原本想着暂且委曲求全,将来或许有一天周思齐会想通了,终于厌倦了她,而她和薛符或许还会有重逢的机会,可如今,她不仅已再次失身于周思齐,且很可能永远不会有孩子了,她极力攥紧拳头才克制住了想要哭喊的冲动。
沈珍珠这一失神竟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已被院中三人看得分明,內监叫了她几声请她出去见驾她才听见,慌忙调整心情出去接驾。
沈珍珠向周思齐行完礼之后刘贵妃也赶紧带着周循向她行礼,她心绪不宁,也没注意到二人对她说了什么,只胡乱应付着,待二人携子离去后便进到内室,叫来采葶为她着盛装。她素日只着常服,也鲜少出门,今日突然要着盛装,采葶不禁有些疑惑,沈珍珠也不做声,只在打扮完毕后说了句:“摆驾宣德宫。”
沈珍珠自嫁入皇宫之后从未向太后请过安,周思齐并未因此责罚她,太后也并未置一字评论,是以她今日突然造访,太后李舒秋一时弄不清她的意图,只好称病避而不见。沈珍珠站在宣德宫门口,看着那依旧高大华丽的宫殿,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之久,她却依然仿佛能够听见自己那天的哭喊,小腹中也仿佛再次升腾起那剧烈的疼痛,那稳坐后宫中的人如今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她虽然忌惮沈珍珠背后的军事实力与周思齐对她独特的情感而不敢再拿她怎么样,可她对待她依旧是那么的冷漠无情,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道歉的话,她对待她依旧像当初一样不屑一顾,而她,却为了她的家族与儿子付出了自己的孩子与所有的幸福,对此,她和她的儿子从未对她道过一声谢,无论是那个视她的生命为草芥的太后,还是那个践踏她的尊严□□她的身体的皇上,这对母子不管是牺牲她的性命还是破坏她的家庭都是毫无顾忌的。她闭着眼睛在那座宫殿前面站了一会儿,深呼吸良久,终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