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却逐渐变得坚毅。
“而我……十七岁被选拔为史学童进入学室,二十岁参加太史考试成为揄史,二十二岁升为令史,二十三岁参加统一大试成为尚书卒吏。每次一考试,我都是以第一名高中,为的就是要给自己争一口气,早日摆脱隐官的yīn霾……”
梁儿垂眸,暗自思忖。
从最底层靠着自己的双手往上爬,一个意志如此坚定又如此自卑的人,或许早就注定了,他会在手握生杀大权后,被恶魔吞噬掉心智……
“大人出身隐官,还能学识如此了得,实在令奴婢佩服。”
这句是实话。
隐官就是监狱,赵高在那种地方竟也能夺得重重考试的第一名,确实极为难得,可见他定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不瞒梁儿姑娘,在下的祖辈本是赵国宗亲,因入秦为质而终身不得归……到父亲一辈时,已然融为秦人,却仍因得祖辈的教养,自小便习得一手好字,职属隐官做下级文犊官吏。在下亦是多少受其影响,方才会有今日之成就……”
闻言梁儿大为震惊。
“想不到赵大人竟是赵国贵族的后裔。”
可赵高却是一声冷笑。
“那般无能的祖辈,那般禽shòu的父亲,赵高宁可不要……”
“禽shòu?”
梁儿蹙眉,这个赵高,究竟还遭受过多少苦难?
“母亲当年虽因有罪被削去脚趾送入隐官,可在隐官为官的父亲仍旧垂涎于她的美貌,年复一年qiáng行将其霸占,令她接连生下我们兄弟三人。母亲忍受不了父亲的nüè待,便计划想要逃走,却被父亲捉回,砍去了手脚……”
说到此处,赵高已难忍心中剧痛,落下泪来。
“母亲被砍去手脚之时,那刑具并未擦拭gān净,害得她伤处溃烂,直至截肢。此后数次,那个男人都有意误了最佳的疗伤时机,害她要一次又一次忍受断腿之痛。时至今日,竟已……失去了整条腿……”
赵高再也说不下去,转身一拳捶向树gān,趴在那处痛哭不已。
梁儿身心具颤。
他口中的父亲究竟是个怎样冷血变态的男人,竟能将一个女子毁害至此……
望着赵高不住颤抖的脊背,那一瞬间,梁儿便似乎释然了。
在史书上十恶不赦的佞臣赵高,他让秦始皇辛苦建立起来的大秦帝国一夜崩塌,他坏事做尽,屠戮天下。
可这个人,世界从未善待过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去善待世界呢?
无论是因他而亡的人,还是对那些人痛下杀手的他,都不过是可怜之人罢了。
这一日午后,在凤凰池附近的林边,第一次传出了天籁般的箫音。
其声优裕平顺,出落自然;
曲意深长,神qíng洒脱。
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皆隐隐现于指下,一同轻抚着那一缕深受创伤的灵魂。
☆、第九十章 留下助秦
? “听闻你是宗正之中技艺最好的画师,怎将寡人画得像个女子?”
赵政垂眼看着手中锦帛,眉间已浮出yīn云一片。
跪在殿中的画师身形微颤,战战兢兢道:
“这……大王五官jīng致,身型匀称,又未蓄须,当真……很难画出威武之感……”
赵政抬眼看他,眸光似冰般寒凉。
“依你之意,是寡人长得像女人吗?”
画师吓得全身一抖,立即白了脸色,匍匐于地。
“大王恕罪!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梁儿斜眼瞄着赵政手中锦帛上的那副画像。
古人不会画立体的素描,只会平面的勾线。
赵政身型修长,五官又生得好看,若不画胡子,男女自然难分,确实怪不得人家画师。
梁儿又想到在现代时中学课本中的秦始皇画像,那满脸胡子、身形肥硕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暗自偷笑,却也不忘顺手救那画师一命。
她走上前去,躬身道:
“大王,左右这画像也是留于传世、供后世瞻仰之用,后人无人见过大王真正的样子,那何不试试在画像上加上胡须?”
赵政挑眉睨她。
“你倒机灵,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