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回答,怔怔的眼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他又避开我。
过很久他说:“这间屋子……对于这间屋子……我比你更热。”
“啊?”我诧异。
“我以前……是你母亲的朋友。”
“哦,”我冲口而出,“你是何锦申!”想起来了。
“你母亲提起过我?”他有点盼望般问。
“没有,”我笑,“是我姑姑跟我说的,她说现在香港大名鼎鼎的何锦申先生,以前仿佛追求过我的母亲。”
他有点尴尬,“是的,但你外公嫌我不是读书人,我们家那时候在澳门开字花档,简直不配上你们周冢的门。”
我笑,我喜欢他,都说大人物反而没架子,现在我相信了。
大雨像白色面筋似哗哗的落下来。
他问:“你有二十岁了吧?”
“不止了,”我说:“廿二了,大学都快毕业了。”
他点点头,“你跟你母亲一样,长得小样。”
我微笑。
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回来,你跟她说,她托我做的事,全部办妥了。”
“是。”我留他,“如此大雨,你就再坐一会儿如何?我们家有一种点心,做得还不错,或许你尝一尝再走?”
他脸上有种恍惚的表qíng,微微地笑,“我知道,那点心叫做百合莲心场。”
但是他仍然坚持着走了,像我们这间老屋子里有只鬼要附上他的身。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个有礼的绅士。
当夜我对母亲说:“他是个很富有很富有的人,听说财产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
母亲说:“诚然。”
“但是──他快乐吗?”我问。
母亲说:“没有什豳不快乐的道理,男人的qíng绪与女人不一样,他们只要事业成功,有名誉地位,便满足得不得了。”
我忽然说:“但是他没有追求到你,他说外公嫌他不是读书人。”
母亲笑,“他耿耿于怀吗?”
“但是我知道你深爱父亲,”我说:“十个何锦申也不堪一击。”
母亲说:“是的,纵使你父亲去世已经十年,纵使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穷书生,但是我们之间的一段生活是十全十美的。”
我笑说:“由此可知金钱也不是万能。”
母亲“扑”一声开了灯,进房去了。
雨停了,凉意仍在!露台上的竹帘被风chuī动,在月色下映出一丝丝亮光,老给我一种隔了整个朝代不相gān的感觉。
我打个呵欠,去睡了。
第二天我自学校出来,一眼看见校门外停着辆白色的摩根跑车。美丽的车子,我想,如果我会chuī口哨,我会响亮的赞美它。
“任小姐。”有人叫我。
我转头,“啊是何先生。”
他把车子驶前就我,“我载你一程。”
我大方地登车。
他把车子驶出去。“我请你到浅水湾吃茶去。”
“好呀。”我问:“有事跟我商量吗?”
他微笑,“一定要有事才行?”
“自然,譬如说:代你约我母亲出来叙旧?”
“你真是个活泼的姑娘。”
“哈哈,”我笑,“姑娘──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好久没听到这般称呼了。”
“我原是一个过时的人。”他有点懊恼。
“你?何先生?”我愕然,“你是最追得上时代的人──报上都这么说。”
“报上?”他苦笑,“你相信吗?”
“人们往往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