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挑这样天气,这样的时辰去,怕是又要被她硬留下来过夜——显然不妥。何况还会见到她的父亲——思及此,脂砚不由得皱紧了眉。尽管每日在金銮殿上总免不了与之相见,可如今换了身份,倒真是不怎么情愿碰见那个人呢。
这样思前顾后了近半盏茶的工夫,多情的雨丝儿沾了发又湿了裳,终是连自己都觉得不甚无趣,“罢,还是等月末吧。”脂砚干脆地转身便要往回走,却在看见不远处的那道纤瘦的身影时蓦地顿住了步子。
那个人——竟是皇帝!
如今的他一身素青色便装,散着长发,也没有撑伞,便这样贸贸然地穿梭于雨中。偏他的步子还慢条斯理得很,时而还要停下来望着天发怔,仿佛被雨淋着也是极痛快的事。
“他怎么会在这里?”脂砚凝眉微惑,思忖片刻后便悄悄跟上了他。
不曾料到,夙婴最终竟是在郊外的一片野坟堆里停下了脚步。他的脚步沉而缓,原本就羸弱的身子骨蜷得更低了,却怎么——会这样沧桑落魄的?极像是一种分明惶恐着却还要强忍下来,也小心翼翼地,也充满戒备地试探。
是不是,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是这样彷徨而不安着的?
这样微妙的念头在脂砚的脑海里瞬闪即逝,而后化成一种不可遏止的痛楚在血液里缱绻蔓延开去。仿佛从前那绚烂而醉烈的欢愉太肆无忌惮,反而啮得骨子都隐隐疼了起来。脂砚忽然惊慌地发现自己还气着皇帝——是呵!她气他,还在五年前便已是如此了……
五年前,当她一度想要辅佐他成为明君时——天文地理,经史子集。天生性子疏淡的她从不曾那样用心地教别人什么的。偏骄纵的皇帝却从来不领她的情,总是用轻佻无礼的言语与她针锋对峙。时时如此,日日如此,终于磨尽了她所有的耐心,或许更是信心了吧。
不是不气馁的。只因她身边总有那么多人,只消她轻轻巧意的一个微笑,便可以心甘情愿地待她好。或许仅是表面上的,却也从不愿去分辨是真是假。但皇帝却是唯一一个,用最柔软的刺将她拒于千里之外的人。那双极长、极媚的眼,总是漫不经心地投来斜斜一瞥,便已是一种最华美,也最曼妙的蛊啊……
许是说出来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的。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想,真心地,待他好一些……
是呵,五年前的那日,她是看见的——当他面对着父亲尸体时滞涩的眼神。踩着满地血染的莲华,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下唇也被他咬得稀烂渗出血来,他分明是竭力隐忍着莫大的痛苦啊!然而明明是那纤弱无骨的身子,为何那眼神却仿佛活过了千年?千年的落寞无人怜,而后凝成一滴枯泪,缓缓干涸在腮边。
所以她会情不自禁地上前拥住了他。换成现在的她定是可以说出更多瑰丽的句子来安慰他,只是当时的她怎会那样笨拙?只会声声干哑地说着:“皇儿,皇儿莫怕,有母后在……”
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呢?其实皇帝是最多情,也最无情的人啊。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是气着他,甚至有那么些不可理喻地恨着他的……
所以她可以对任何人笑脸相迎、温声细语,哪怕是虚情假意。却唯有对他——她更情愿将自己心底的反感统统表现出来让他瞧个清楚!算不算是,一种报复?哈,好幼稚呢……
欢迎您访问言情小说大全,最新言情小说超速更新!天色渐晚,郊外弥漫的雾气也逐渐浓稠起来,像贪食的巨蟒慢条斯理地盘伏而至,终是将仅剩的那点稀薄的空气都吞噬得彻底,唯留天际那一抹淡蒙蒙的白光。入境的风携着深深的倦意,将雨丝儿都往南方吹偏了去,仿佛也是在呜咽着,悲悲戚戚。
草木也萧索,却早已顾不上裙尾沾染的泥污,脂砚握紧了手中的纸伞,朝墓前走去……
第五章华宴识良莠(1)
向晚的暮色早将秋心黏成了愁,如酥细雨还在缠绵地下着,溅起满地迭起的圈纹。三三两两横斜交错的墓碑,野坟堆里睡着的皆是被遗忘久了无人问津的亡魂。连墓碑上的字也被风霜残蚀得破败不堪,凹凸里瞧不出原先的轮廓。
论年景已算得上是较新的一方墓前,夙婴安静地俯下身去,将藏在袖中随同携来的一株白宫雀花放至墓前。瘦长的石碑上仅刻着草草两字:殊笑。
“这是……”骨节泛白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下。夙婴这才发现——殊笑的墓前早摆了一束黄白相间的野花。许是前几日便拿来的了,花瓣已有些枯萎,也不知是谁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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