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见了她总满面堆欢的人们全换了一副嘴脸,知道大爷不待见她,知道她娘闹了天大的丑事,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往泥泞里踩。
被打被使唤被欺负是家常便饭,谈珠玉总是遍体鳞伤地躲在墙角偷哭,她甚至不敢向胡嫂子求救,为的是上回好心的胡嫂子护了她,反被管家大娘重重责打了十棍子。
所以她只能躲着哭,哭完了后慌忙擦掉眼泪,继续低着头去劈更多的柴,洗更多的衣裳,还有帮着端饭菜点心到主子屋里。
这天晌午,她战战兢兢地捧着一盅人参鸡汤送到大伯……不,大爷新纳的四姨太屋里去。
“我……呃,婢子送鸡汤来了。”谈珠玉紧紧张张地敲门。
“进来。”
“是。”她低着头,慢慢推开房门跨进去。
“没用的东西,怎么现在才送来?”一个熟悉却恶毒的女声劈头而来。
“……菊姊姊?!”她望着面前打扮得娇媚的女子,登时傻了。
“放肆!我是大爷的四姨太,就是你的主子,名字岂是你这贱婢喊得的?”秋菊重重捆了她一巴掌。
鸡汤摔碎一地,她左颊火辣辣烧痛,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大爷对你这个犯上弑亲的贱婢恨得紧,若不是姑奶奶我求情,赏你口饭吃,你早在牢里烂死了。”秋菊哼了声,“还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吗?笑死人了!”
最初的震惊和茫然如潮水般卷退,神智逐渐回笼,谈珠玉红了眼,死死地瞪着眼前像毒蛇般噬咬了母亲的叛徒。
“是你害死了我娘。”字字自齿缝迸出。
秋菊一凛,随即耻笑,“笑话!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娘姘了奸夫,被家法乱棍打死,给扔到乱葬岗喂了狗去。谁害她的?谁教她不守妇道,张开大腿去姘男人?”
“住口!不准你污辱我娘!”她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再也抑制不住地疯狂扑上去揪打秋菊。
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蛮力骇得秋菊踉跄后退,惊恐地大喊:“来人,快来人哪——”
奴仆们闻声冲了进来,见状,毫不留情地对着纤弱却狂性大发的谈珠玉一阵拳打脚踢。
“给我重重的打,但别打死了她,我要她活着,好好尝尝当人家奴才的滋味!”秋菊一阵尖笑。两年后
冬夜寒气如刀。
挑着沉重的水桶,仅穿破袄的谈珠玉瑟瑟发抖着,却仍旧咬牙一步一步地将水桶自井边挑回厨房倒满瓦缸。
僵硬十指布满了红肿淤紫的冻疮,往往破了也没能上药,任由黑血黏在指上,只能在深夜终于得已歇息的时候,颤抖着将手浸入温水之中,那千刀万剐般的剧痛每每令她眼前发黑,得使尽力气才能咬住那哀号的冲动。
生不如死。
可她不能死,也不能逃,因为她还没打听到囡囡的下落,她不能逃走。
谈珠玉冻得面白唇青,将最后一桶水倒进水缸里,指头已经冻得毫无知觉,艰困地扶着水缸,双脚虚软她滑落跌坐了下来。
她曲膝紧紧环抱着自己,疲惫得把头埋在发臭破袄里,好半天后,才发觉自己哭了。
“囡囡……你到底在哪里?”
外头雪花纷纷飘落,触地无声,也因为如此,出现在厨房门外,那阵试图放缓的脚步声听在她耳里,依旧清晰骇人。
她警觉地抬起头,泪雾未干的美丽眸子布满尖锐刺人的冰冷。
来人怔住,呐呐了半晌才找回声音,“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阿牛哥?!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清艳小脸上的严峻防备之色依然未减,不发一语地盯着他。
阿牛哥是个憨厚的小伙子,自小就跟着他娘胡嫂子在谈家帮工,并且亲眼看见自家大小姐从一个美丽天真爱笑的女孩儿,遭逢巨变,沦落成一名饱受主子和下人欺凌的奴婢,做的是最苦的活儿,吃的是最冷最馊的剩饭。
他实在很难过。
所以他总忍不住暗中找机会帮她的忙,偷偷帮她劈完堆积如小山的木柴,虽说大小姐并不领情,可他也只求自己心里好过。
谈珠玉慢慢地撑着水缸站起来,冷着脸就要出去。
“等、等一下。”他急声道。
她脚步停顿,眼底戒慎之色更深。
“这个……你留着吃。”他笨手笨脚地从怀里掏出纸包,飞快地塞给了她,然后怕是她会扔还似的,紧张笨拙地退出厨门外,匆匆奔入夜色里。
谈珠玉低下头,打开了那暖暖的、犹残留着他体温的桑皮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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