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说这是哪里话,”黎湑将王兰洲托着扳指的手推回,“您的大恩大德,我当牛做马也还报不起,怎么还能拿您的东西?”
听得黎湑这样说,王兰洲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愧窘,过去的事,他是有过无功,哪里值得黎湑这般感念?为此,他不由有些耳热了。
“我……我也没做什么,那也只是……只是……”因忆起过往,王兰洲有些不自在起来,但见黎湑神色自若,他不禁笑起自己了。
看来,黎湑是把那件事给忘了……忘了也好……王兰洲想着,却发现竟然有那么一丝不该出现的落寞情怀在心底窜起。
窗外雨歇,只剩点点晶莹悬在屋檐,偶尔滴落,在窗下水盆处敲出轻响。
只见黎湑回到桌边,拿着布抹桌子,整个人忙进忙出的。王兰洲百无聊赖之际,打量着这一眼能够看透的小房子,知道黎湑的境况也不甚佳,不禁狐疑,他怎会独个儿住在这里?他家乡不是在浙江么?他娘跟他哥哥呢?
正揣想间,黎湑端了锅冒着热气的稀饭进来了。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你娘跟你哥哥也好?……怎么你只一个人在这儿?”
黎湑盛了碗稀饭,又转身到柜子里拿了装着腌的酱菜瓮子出来,边料理手边的事边回着:
“我娘前些年过去了,然后,哥哥也娶了嫂子……我因想着我也大了,不能老依赖哥哥嫂嫂过活儿,所以去年就独个儿离开了家乡……”微笑释然,却让王兰洲觉得言外尚有无尽未吐之情。
“我日子还过得去,只是偶尔会想家。”说着,黎湑走到床边,扶王兰洲下床用饭。“今晚委屈王老爷一夜,赶明儿我回了庄主,看是不是让您挪到庄子里去养伤。”
在黎湑的搀扶下,王兰洲困难地走到桌边坐下,所幸房子小,这几步路还动不了伤口。
只听黎湑还继续说着:
“我们庄主姓邢,为人通情达理,要是知道王老爷受伤的事,一定不会拒绝的。说不定还会嗔怪我不立刻禀报,委屈了王老爷一夜呢!”
“别老说什么委屈我的话,能捡回一条命,也已够了,我不奢求太多,只是辛苦你了。”王兰洲看着黎湑,随即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呃……对了,不知邢庄主是个什么来历?”
“死去的邢老太爷是辞官归农的乡绅,现今的邢老爷倒没当官儿,只是守着这庄子过活儿。”黎湑端过稀饭,“王老爷请用。”
“喔……”王兰洲点头,拿起了筷子。晚餐是一锅杂粮稀饭,外加两碟子酱菜。只见黎湑面色微赧,说道:
“实在是太简慢了……”
“别说这个了,”王兰洲笑着拍拍黎湑的手,“坐下,一起吃吧!”
黎湑迟疑,但在王兰洲的坚持下,便斜斜地在桌角边坐了下来。
“说说你到这里来的经过吧!你在这里,都做些什么?”王兰洲吃着稀饭,虽然饭菜不顺口,但他不愿黎湑难堪,便强装无事。
“去年我随船来到这里,碰上他们雇长工,我就留下来了,平时主要是看守田地,再帮着干些杂活儿,不时也帮着跑跑腿,往省城里采买去。”
“喔……”本来王兰洲是想问问他关于他家里的事的,可看黎湑方才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猜想他不愿说,便作罢了。
可其实,这故事是揣想得出来的。
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在哥哥娶了媳妇儿之后,自然再不似从前,若是做嫂子的再缺了点疼惜兄弟的心,那故事的结局,也就是这样了吧……
所以,何必还要黎湑亲口说出来呢?再者,他愿意体恤黎湑为哥哥嫂嫂掩饰的一番心意。
想来光阴并未改变黎湑那纯净无滓的心性,眼前的黎湑,仍是十三岁时为求让亲娘亲哥得能归乡而甘心接受命运安排的黎湑。
看着黎湑白净如昔的脸庞,王兰洲不知不觉地将多年前那张含着眼泪恳求他的童稚面孔与眼前的相合……夜风送冷,码头上的喧闹声随着夜的深浓逐渐淡去,只剩水潮沙沙作响。
用罢了晚饭,王兰洲歪在床上看了会儿书,觉得无聊,便想唤了黎湑来,问问他一些详细的出身来历。
“黎湑。”
“来了。”随着话声出现,咚咚的脚步声跟着响起,接着是孩子的小小身影出现。“老爷有什么吩咐?”黎湑眼眶红着,留下方才哭得厉害的痕迹。
“没什么,只是找你来,想问问你的事。”王兰洲微笑着,想缓和黎湑的紧张。“你刚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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