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瞪口呆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纳兰小七微微叹息,朝竹木精舍走去,嘴里念叨:“好吧,姑且信你一次。这种事是会死人的好不好,这丫头粗暴粗俗,又恶劣得要命,别嫁不出去才好。”
说不怕是假的,但其实纳兰小七并不像叶青萝以为的那么怕。纳兰小七从来不怕冒险,他甚至认为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偷情的乐趣有一大半来源于濒死的刺激。
竹木精舍不大,里面摆的东西也并不多。看了一圈,纳兰小七眼光落到正当中的灵牌上。用力一扳,灵牌后的墙壁悄无声息地向两处移开,露出后面的地道。纳兰小七在入口站了一会儿,感到危险的毒牙啮着衣襟要将他拖进黑暗里去。兴奋而刺激,微微的惧意使他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夏风一吹,竟升起丝丝的凉意。
纳兰小七咧开嘴笑了笑,弯腰钻进地道里。
***
地道不长,尽头是一间石室。站在石门外,直觉告诉纳兰小七里面没有人,他心里微微惊疑,轻轻推开了门。入了夏,天气甚热,这里却异样凉爽,脚下隐约有寒流,似是以冰水注入地板下的夹层除热。数粒明珠悬在头顶,吞吐着柔和的光。石室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只大书架和一副桌椅。床上锦绣堆积,两截以锦缎包裹的链子垂落地上,断口处的铁环上截面毛糙,似是以什么钝器一点点割裂的。
纳兰小七心中轰的一声,抓起链子轻抚,指尖仿佛还能觉出上面的余温。他深吸了口气,钻到床底下轻而易举找到了床后面的狭小地道,毫不犹豫地钻进去。越往前爬行,越感觉到泥土潮湿,夹杂着湿腥扑进鼻中。在黑暗中爬行摸索了良久,隐约看到前方有细微的光亮,悄悄钻出洞去,发现自己原来还在诸葛明彦的神机侯府。
沿着那缕湿腥的气息和一些细小的痕迹蹑踪追去,躲过暗哨和夜巡的守卫,眼前仿佛有个瘦弱的身影在闪动,那身影在不久之前也是这样走过去的,那身影熟悉这里的布防暗哨,谨慎地寻找每一个空隙闪身而过,仿佛最警惕敏捷的羚鹿。
纳兰小七感到一种莫名的辛酸和兴奋。
将近神机侯府的高墙下时,他看见一条黑影从狗洞里往外钻,以为是府里养的狗,怕惊动了它,心里打算着翻出墙后要小心躲开它,人在墙头,却见那黑影钻出狗洞后扶着墙站了起来,不远处有灯光,映在那人身上,原来不是黑衣,只是满身泥灰,将一身的洁白都给污浊了。
纳兰小七心中一跳,俯冲下去,左臂从他颈后绕过去捂住他的嘴,右手将他的脸扭过来看。那人激烈地挣扎起来,仿佛某种濒死的小动物,绝望而疯狂。
“是我,是我!”纳兰小七放弃了看他的脸,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激烈的挣扎变缓,变弱,纤细的脖颈扭过来瞪视纳兰小七,清丽的脸孔瘦得只剩两只眼睛了,眼睛里的光犀利、凶狠、恶毒、恐惧,即使将天地都烧毁、将千古万世都化为齑粉仿佛也不能平熄那双眼睛里的怨恨。
“星霜,是我,我来救你了。”纳兰小七声音极轻,仿佛怕吓着他。他恍然觉得眼前是一件绝世的瓷器,巨大的裂缝横贯那瓷器的周身,只要一根手指轻轻一触,或者一阵大点的风刮过,那瓷器就要彻底崩塌,跌成粉碎。
铁星霜瞪着他,仿佛不认得他,又仿佛在回想他是谁。他仍在微弱地挣扎,仿佛要摆脱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是纳兰啊,我带你走,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好不好?”纳兰小七第一次这么肯定地给人承诺。不带一丝勉强,仿佛就是他自己心底的声音,曾在心底说过无数次,只等这么个时刻,只等这么个人。千秋万世,浮云过眼,弱水汗漫八荒四野,他荒诞纵意的一生所等的,仿佛只是向这么一个人说出这么一句话。
纳兰小七缓缓放开铁星霜的嘴,捧住铁星霜的脸,强迫他看自己,他第一次体会这种奇异的感觉:他不羁的一生,只取决眼前这个人的一句话。
“别怕,都过去了。我在这里,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了。”纳兰小七将他转向自己,握住他的两个肩膀。以前他也瘦,但肩头是浑圆的,手感小巧光洁,此刻握在手里的却活像一具披着衣服的骷髅。
两个月,两个月了。他落在诸葛明彦手里整整两个月了!
纳兰小七不知道这两个月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不知道那条地道是怎么在诸葛明彦眼皮子底下挖出来的,不知道他那么纤细的感情是怎么承受那种天翻地覆的毁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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