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咏荷脸上全无表情,也同样不再看福康安离去的身影,漠然转头回房。
崔名亭夫妇满腔关怀,看到女儿的冷淡,一时也说不出劝慰的话来,只能对视一眼,轻轻一叹。
无论如何,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希望这一番官场风雨,不至于把及时退出的崔家,也一并摧毁。
福康安一走出崔府大门,忽然全身剧震,这位屡次纵横沙场的一代名将,竟似连站都站不稳般,不得不用手支住墙,才能勉强站立。
“三爷,三爷,你怎么了?”熟悉的呼唤声响在耳边,却又似自另一个世界传来,叫人根本不想理会,不愿理会。
“三爷,你的手……”
是什么样的痛苦,可以让人用自己的指甲掐烂了自己的掌心,而全然无知无党?三爷,你何苦啊?
福康安缓慢地低头,有些漠然地看向自己的手。
那红色的东西是什么,那样鲜艳沭目?可为什么眼前晃着的,却只有崔咏荷那不见悲喜、木然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
“没有事,我们走吧。”福康安握紧了手中圆润的东珠,任鲜血把它染红。
“可是,三爷的伤……”
“没关系,让它流吧!”福康安竟然笑了笑,笑容里也同样没有悲伤,只有深人骨髓的绝望,“也许等这血流尽了,心就不痛了。”
还有三天就是皇上六十大寿了,全京城的人都被官府动员起来,操办国家的天大喜事,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异常英武俊俏,却也异常苍白樵悴的贵公子,在行走的时候,滴了一路的鲜血。只除了……崔咏荷一直低着头,仔细地观察着地上的痕迹,红色已经很淡很淡,被灰尘覆盖得只留一点痕迹,可是她还是看出来了,并循着血迹一直走,直走到红尘居。
红尘居,一个极雅致的名字,也是京城最出名的妓院,第一名妓清雅就在这座美人如云、颠倒众生的高楼里。
“去吧!”身后传来的声音,柔和温婉。
“韵柔,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并不是一直,只是将心比心,猜度出他的想法。”
“可是,你不告诉我?”
“我一直在犹豫,因为这或许是唯一可保崔家、保你安全的方法。”轻轻地叹息,韵柔的声音有着无尽的温柔,“可是,纵然保住了你的身,心若死了,有什么用?不过,你也没有让我失望,你还是用你的心看出来了。”
清雅一边叹气,一边抚琴,琴声杂乱不堪,有损她第一名妓的身分。
多少人量珠相求,想听她弹琴,偏偏眼前这个人只是一杯一怀地灌酒,耳朵只怕什么也听不见。
心中一乱,琴声更乱,手上猛然一震,琴弦已断,一股怒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伸手推倒了瑶琴,站起身来,夺走福康安的酒杯,“你要醉死,回你的中堂府去,别在我这里,坏我的生意!”
福康安抬起头,醉眼朦朦地看了看她,也不去夺回酒杯,直接取了桌上的酒壶,对着壶嘴就喝。
清雅又气又急,“我的福三爷,你闹够了没有?人人都说我清雅福分大,眼看要嫁人侯门做夫人,可要说你每天只是坐在我房里,一边喝酒,一边念着别的女人,只怕天下没有半个人信。”
“没有别人会信,这不正好吗?”福康安索性把壶盖抛开,对着壶口喝。
清雅气急去抢,推推挤挤间,酒壶在福康安手中翻倒,一壶的酒全洒在福康安的脸上。
可是清雅却怔了一怔,忽然停止了推挤,静静地看着酒自福康安的脸上滑下来,总觉得那其中,应当还混着不肯在人前落下的泪水。
怔愕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心中暗骂一声,久经风尘的自己,看多了险恶无情,哪来的柔软心肠去同情一个因情苦痛的男子。
轻轻地摇摇头,似要甩开这莫名的情绪,看了福康安一眼,正要开口,却听外头连声地叫:“姑娘、姑娘,你不能进去!”
“快拦住她!”
“我是翰林院大学士崔名亭之女,你们谁敢拦我,保证要你们坐穿牢底。”
这样的威胁明显生效,外头推挡吵闹的声音渐止,只剩下急促的脚步声渐近,还有几个丫头惊慌的叫声。
外面声音乍传来,福康安已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整张桌子都给他震翻了。
清雅低笑了一声,“好大胆的官家千金,竟敢闯到我这下等地方来。”原本是想调笑几句,却见福康安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神色又悲又苦,终是有些不忍,所以一伸手,及时打开旁边的一扇侧门,“快躲起来吧,我知道怎么应付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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