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怨母亲没能送走我,相反,我庆幸自己能够陪在娘身旁。
只是,以后的一切都靠我自己了,我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落尽梨花春又了”,紧接着,便是“风老莺雏,雨肥梅子”的夏了。
我隔着柴房门宽大的缝隙,郁闷地望着门外菲菲的细雨。江南的初夏就是这个样子,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紧不慢地一连下一两个月,让人急不得恼不得。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个青霞让我恨得牙痒痒,我真的很不明白,我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容貌比她美、书读得比她好、琴弹得比她动听、舞跳得比她惑人,样样都压过她的玉瑛了。我现在的样子连路边的野狗都会唾弃,她已是花魁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俩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她有什么理由非要害我?
那天的阳光好暖。我干了一整夜的重体力活,终于将墙角的洞挖通了。这也意味着,我可以在雨季到来之前,能顺利地逃走了。否则,泥地上的痕迹会让我很快被抓回来。
我心里终于能舒一口气了。
放松使我失去了警惕,终于让她有机可乘。迷迷糊糊之中,我惊觉有人靠近,刚睁开眼睛就见她抬起脚来踩我的手。
疲倦和春季乍暖还寒的凉风让我浑身酸软,没能躲开她大力的踩踏,但我抽回手的速度和力道也将她带倒。
没有人听到我的痛叫,只有她的娇呼让人探出头来。
一见跌倒的是花魁,立即有人冲过来。她根本不用说什么,只是指着我,眼中泛着泪光,就自然有人为美女出头。
老王上来就给我两拳,虎子哥冲上来护住我,却招来一阵责打。总算看在月姨的面子上,手下还算留情。
我早就知道这世上没有道理可讲,没有人去问那“高贵”的青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最角落的柴房,也没有人怀疑我这颈上栓着铁链的疯子怎么能将她弄倒。
我早就看惯了人情冷暖。我娘还没去世那会儿,人人当我日后必定会成为花魁,谁不尽心巴结?现在,我只是路边的烂泥,可以任人践踏。
我并不怨恨,我只是气老王居然责打虎子哥。
旁人欠我的,我必定要他付出代价,心里早没了宽容和怜悯,我只是一只小兽,为了生存,我可以去“吃”人,因为别人也是这样“吃”我的。我一定要替虎子哥报仇的。我可以吞下自己受的气,但我决不容许有人因我而欺侮我亲如兄弟的虎子哥。
我要报复,这是我昏迷前惟一的念头。
我病了,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和体力透支让我的身体很虚弱,月姨衣不解带地照料了我三天三夜。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干干净净地被包在棉被里,月姨就坐在我的身边,抚摸着我的头发,连日的劳累让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粪便将自己弄得脏污不堪,我必须让所有人远离我才好行事。
月姨居然没再为我清理,所以我猜,她有可能明白了什么,这让我心惊不已。但月姨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尽心地为我调养身体。
这几年我已习惯浅眠,一有风吹草动便能让我惊醒,我看见月姨或虎子哥守在我身旁。若非她母子二人护着我,只怕我早是枯骨一堆了。生病倒是我最舒服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稍稍放松下来,依靠他们。
否则,只怕我真的会崩溃。
一个月后,我终于康复了,甚至更健壮了些。我的手已不再是青紫的芭蕉,但还是不能太用力。月姨偷偷在柴堆下塞了一个小包,里边有一堆首饰,其中竟有两件价值连城的佳品,还有我娘生前总佩着的一块玉。那自然是给我的。
我将所有人骗了两年,最终还是没能瞒过待我亲如女儿的月姨。就在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时候,该死的梅雨居然提早来了。我别无它法,只能等。只能等,等……
“我的珠钗哪儿去啦?我那用十二颗南海明珠串起来的珠钗。该死的,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下贱货,居然敢偷老娘的东西……”周大娘骂街的功夫让人叹为观止,沉闷的午后居然让她给搅得沸沸扬扬的。
风紧张地贴着墙边溜过去;树吓得浑身颤抖,就连知了都吓得不敢再大声叫。
一个个小隔子间的门里都伸出睡眼惺松的脑袋,大家一时都搞不清状况,只能看着周大娘嘴里喷着居然比雨丝还稠密的唾沫星子。
好不容易等她骂完第一章,大家趁她喘气喝茶的空档赶紧七嘴八舌地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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