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做什么?」差点咬掉自己舌头,她来这里当然是打扫,门口不是放著盆水吗?「……这楼很高,你一失神可能就会掉下去。」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却无意中透露出关心。
「啊……」结福没有发现他细微的慌张,只是转眸睇著楼外:「少爷,结福以前天天都倚著栏杆向外头看,没有危险过呢。」
[这儿有什么好看?」他不是很在意地扫视。
她微微一笑,随即别过脸,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少爷,您瞧。」她举臂手指,柔声道:「那里是梅园,再过去是您住的颖明园……您总爱在花开之时游览其中,当花落时节,您就折枝回房。」
管心佑凝睇她,目不转睛。她说的这些,是他少年时期,因师傅教学烦闷而出来透气时所做的事情。
他想起她说过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她一直在看著自己。
「少爷,结福十二岁入府,因为当时年岁小,派些杂活训练,一直都只认识老夫人、巧儿姐,春桃姐和夏菊姐。」年幼的她,怕又被人卖到可怕的地方,不敢做错一件事,每日一起来,就是忙著把活儿做完,真要说起来,她的生活圈子是非常小的。「结福第一次在这楼上看到您的时候,觉得好稀奇,是逸安院之外的人呢,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我想,总有一天会擦身的吧?所以,只要您出现,我就牢记您的动作、身形、衣著,因为我怕我会认不出您。」
他瞅著她出神的半侧面,看不到她全部的表情。
「後来,知道您的身份之後,结福又想,自己是没福份认识少爷的。」她的语调很淡,淡到几乎乘风消散。「隔著两座院落……总是这么远的距离,总是我看著您,而您看不到我……结福只希望能缩短一些,接近一些……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你……」柔缓的语调让他不觉动容。刚才那长工和她谈笑的景象唐突地复现,一冲动,他脱口道:「结福,我可以答应娶你为妾。」说出来之後,他觉得原来这件事是这么容易,心忖她绝对会欢喜应允,不免又摆出高姿态。
结福垂首,纤细的颈子半露,让他突兀地有些心跳。她似是在望著地面,片刻,稍稍地抬起睫。
「少爷……结福是个不懂事的奴才,自小没念过书,识字有限,连写信也要师父和蔺大哥帮忙……」她小小地呼吸了一下。「但是,我分得清楚恩和情的差别,我也明白,两者不能相等。」
她棉软的口音仿佛迎头棒暍,让他当场震愕!
恩和情不能相等,这是他享受著她的付出,而一再告诉自己的事情!而今,他却自己开口对她承诺——是怎么了?
他才应该是那个最明了恩情不能作为交换的人啊!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想娶她为妾?就算只是妾,他还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啊!
是为什么?
对於自己无法解释的言行有些气忿,他迁怒道:「你可别拿乔,这大好机会,你会舍得放手?」
浅淡的笑意浮现在丑颜上,她细声说著:
「……少爷,能够像这样和您说话,对结福而言,就好像……是作了美梦,完成心愿。」缓慢地抬起眼,双目平视地望住他。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少爷,您什么也不需要给我,这样就够了,我已满足。」
虽然没有明讲,但她的的确确是拒绝他了。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唱独脚戏,被她耍了一记。冷声道:
「结福,你真的喜欢我吗?」不可能的,她怎么会拒绝他呢?
她笑了。如他希望地那样对著他露出真切笑容,小小的双目因而眯了起来。
「少爷……您或许不记得那盘桂花饼了,但,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可能是因为从您手中接下,才更美味的吧……结福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包容他的全部,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晓得自己喜欢您哪里,也许……就是全部吧。」
管心佑内心震撼不已。
相较於结福对他细长坚定的温柔感情,他对文若琼的美丽一见倾心,简直粗糙又拙劣!
他翻寻著关於桂花饼的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不过是他弃之如敝屣的片段,她却当成如此美好的回忆……他紧紧握著手杖,修长的指骨泛白。
结福凝睇著那支手杖,虽然不是她在扬州给他的那一支,但她还是欣慰骄傲的他总算是愿意这般走路了。
「少爷,结福听四姑奶奶说,您的腿可以治好的。恭喜您。」
他不发一语,或许是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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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深处无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