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有话说了?」怀川失笑道:「看来,她似乎很讨厌我这个人。」
兆纲发现自己将三姊形容得又凶悍、又尖刻,急忙说:「不、不!她一点也不讨厌……!她很温柔的呢!瞧!这是她绣的梅花荷包,我娘说她手很巧,做的东西特别好看。」
为了反转夏大哥对姊姊不好的印象,兆纲忙解下荷包放在怀川的手里。
那栩栩动人的梅,有粉红、艳白,有盛开的、含苞的,跃然在红绸绢上,最特殊的是那青色的字,极为秀雅,是宋词人晁补之写梅的其中一段。怀川的脑海里本来已经想像出一个凶婆娘似的女子,此刻又勉强要转成纤秀雅丽的才女,还具有点混乱。
外面蓦地有找人的叫声,兆纲急忙奔到门口,「我得回去了,不然他们见不著我,铁定又要再抓我去收惊!」才讲完,他人已一溜烟跑掉。
怀川喊著,「小兄弟,你的荷包忘了拿……」
兆纲却头也不回地说:「就当我姊姊送你的好了!」
送?他干嘛无聊到去接受一个女人的荷包呢?但又要怎麽还人家?唉!真是莫名其妙。
怀川将脸趴在枕头上,瞪著荷包,思绪突然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地替换著。孟采眉是不是特别锺爱梅花呢?她是否戴梅花簪、系梅花裙,在大雪纷飞的史、日去探访梅踪?」
他还记得晁补之所写的词的全貌——
开时似云,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怀川满脑子的梅花和采眉,几乎忘了伤口的疼痛。
想得入神时,忽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忙将荷包塞入枕下。
没见过她的人、没听过她的声音!但在以後几年,每每看到绽放的梅花,无论是杏梅、红梅、细梅或冰梅,都会令怀川想起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妻子的采眉。
那个黄昏,孟家一行人离开了汶城,搭船继续向南京而去。那匆匆的擦身而过,在采眉心中留下了回忆——夏怀川的嗓音和一般男子差别不大,但由於是她的未婚夫婿,想起来总格外地雄伟昂然、与众不同。
采眉当然不承认自己是恋上他的声音,因为这也太荒谬了吧!只偶尔在晓风明月或更深人静时。在那神秘的角落,有著一种说不上来的思念。
那淡淡的思念,织缀过她少女的岁月,盼呀盼的,盼夫家的花轿来抬,她绣的所有鸯鸯鸟、并蒂莲和合欢花,不都是为了月老红线那一端的人吗?
十五岁那年,等待和守贞对采眉而言,不再是女诫、女则里的教条;在无意中,她尝到了情窦初开的滋味。
礼教之防再严,也抵不过绮丽年华中渴望的情思。
仅仅一个声音,夏怀川这个人,就悄悄地进入了采眉的心底,不再是遥远或不相干了。咏梅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奇绝。
得非在蕊,得非在萼,骨中得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嘉靖三十九年,岁次庚申,秋。
「萍如星星,星似萍,老树与昏鸦,天涯任我聚。」
怀川跨坐在马背上策马奔驰,离开淳安几里路了,心里还不停地念著这几句词。任之峻不愧是松江府的名才子,出口便成章,即使相逢不相识,那短暂的交会,也有这发自肺腑之语。
天涯任我聚?
恐怕比登天还难了!同登举人,任公子此番进京赴考,是平步青云,他夏怀川,则因父亲获罪,刚被取消举人资格,又随时有官兵追捕之险,前途望去,似一片踩不完的泥泞。
说来不信,一个月前,他还是才刚披红挂绿的及第生,如今却已成戴著草笠,又胡碴乱长的天涯浪客。
秋风萧瑟,秋雨凄冷,那枯黄的柳枝和皮落的白杨,一程程地目送著他焦虑的身影,垂怜地摆动著。
边塞迢遥,消息阻隔,有的只是父亲煽动民乱的说法,但怎么可能呢?这多半又是严嵩胡乱编造罪名的结果吧?
仅仅是一年前,他奉父亲之命回绍兴老家读书准备考试,谁知才一离家,变故就发生了。他已不知问了自己多少次,如果他没有回原籍,留在父母身边打点,是否就能预防奸恶小人的陷害?
自责没用、著急也没用,此刻,他只能快马加鞭地拚命赶去一探究竟,也许还来得及……
尘泥飞溅,他浑身微湿的来到长江渡口。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言妍
夏怀川
孟采眉
古色古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