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召我到前厅去,说有一位王世贞先生到了,要考考我的文章。」兆纲神情紧张的说,唇上有细细的汗珠。
「王世贞?他可是个才子呀!他要考你,临时抱佛脚都没有用。」采眉看他一张苦瓜脸,如赶赴刑场般,不禁同情地说:「我教你一招好了。那位王先生论文章一定秦汉,论诗一定盛唐,你只要多引用史记、汉书和唐诗,保证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三姊,若是你也去就好了。」兆纲嘟著嘴说:「真不公平!你们女孩都不必应这些酬,也不必考那些试,日子比我舒服多了。」
「别说傻话了,当心又捱打。」采眉板著脸孔说。
兆纲忐忑不安地转身离开。反正逃不过,只能硬著头皮去面对了。
采眉走两步,想王世贞来做什么呢?若她记得没错,王家方遭变故,突然登门造访,不会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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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田位於边塞的大同地区,平日只有卫所屯田兵及一些居民,荒僻遥远,久、天时,更是冰天雪地,承受著极北吹来的风,呼啸不断,凄厉而苦寒。
这两年,朝廷派来了总督魏顺,更在这艰困无情的大地上平添刺眼可怕的血腥,先是去年秋天王总督被送回北京斩首,再来就是今年秋天夏纯甫在黄沙碉堡前就地正法。
这些都是严嵩为掩饰对俺答战役的失败,再因私人恩怨想排除异己所设下的冤狱,前前後後不知株连了多少人。
冤气冲天,连保田的月亮都不复往日的明净,成了浓浓的黄,偶尔还会含著血光,令人看了不免心惊。
带血的雪夜,远处有狼嚎声传来,有时单独一只,凄恻亘达天月,有时群起嗥之,震撼八方,入梦有如恶魇。
蒙蒙中,似宇宙洪荒,那魅黑的不知处,有两道影子疾奔著,飞快如点星,几乎成了雪花狂旋飙转的一部分,即使有守夜的官兵,也是看不清楚的。
又一阵狼嗥凄楚可怖的传来,血月旁有一颗星突然大闪一下,而後直直地划落,不到地就散化无踪。
以边塞的迷信,那是有人将死,见者忧戚。那诡异的天象早就在人的心中蕴藏著难言的怯畏,小至自身族人,大至国家社稷,总有一日,漫天席卷的变故将会来临。
怀川以为,那殒落的流星,正是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靠在地牢中凹凸不平的土墙上,全身是伤,横的、直的,渗血的、见骨的,彷佛掉了一层皮,已不知哪里最痛。
他记起那些鞭刑、杖刑和烙刑,一心要他划押,承认自己在绍兴曾和海贼、倭寇私通。
莫须有的罪名,他是死也不愿屈服的!
心死的此刻,问他有没有後悔没听王世贞的劝,急急地回到保田来呢?怀川也说不上来,事实上,两个月前在哨站外,父亲的好友贾石又阻挡了他一次,建议他先躲祸再说。
当他听到父亲已被秋决的消息,对著霜天黄土就嚎哭起来,恨自己来迟一步,只能捶胸顿足地问:「为什麽?近日朝廷又无战争失利,有罪也不至於死呀?!」
「你爹是为王总督不平,偷偷参奏魏顺。」贾石无奈的说:「奏章上说魏顺畏敌,俺答一来就先跑,然後再杀老百姓的人头以表战功。本来想经由徐阶大人面呈圣土,却没想到竟落入严世藩的手里,才会促成杀机。」
「我爹向来以敢谏闻名,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怎麽会说杀就杀呢?」怀川始终无法接受这事实。
「他们当然不敢拿进谏的事情做文章。」贾石叹口气说:「他们是硬栽你父亲与白莲教有关,煽动地方作乱,在大明律令中,这可以就地正法的!」
如此不明不白的死法,令怀川血液沸腾,除了声讨正义外,他没有别的念头。
虽然他不能像王世贞那般在大内宫门前跪个几天几夜,好哭冤递状,但至少他有流空剑,可斩魏顺的狗头!
但母亲反对,只想收了父亲的尸,带他们兄妹三人回江南,再也不管政治恩怨,以保夏家命脉。
可惜,他们的反应仍然太慢,魏顺对夏家兄弟的脾气早略有所闻,怕他们复仇,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来个斩草除根,以措手不及的方式将他们逮捕入狱。
夏怀山的罪名依旧是用白莲教,而一直在南方的夏怀川就改成地理关系的倭寇,反正全是捏造的,就算再不合理,也没有人敢吭声。
他受尽酷刑的折磨,想必弟弟也很凄惨,只求他们能咬紧牙关的挺下来,只是,一夕间尽失丈夫、儿子的母亲,不知要如何承受……苍天呀!夏家问心无愧,从不负人,总不能绝他们所有的生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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