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空曲(14)

2025-10-08 评论


她们继续「诗经」的课程,讲的都是那些歌颂君临或母仪天下的篇章。德容严肃地说,采眉恭谨地听,恍惚间,还真像回到很久以前的三代,不闻世事改变和风雨。

今日用朱子的注,提到了「之子于归,宜家宜室」,德容突然停下来,这是不常有的情况,采眉背坐得更直怕自己哪儿粗心冒犯了。

德容没有生气的模样,反而轻声地问:「明年五月夏家就要来迎娶你了,是不是?」

这话题来得太意外,采眉吞吞口水,只说:「我……我不清楚。」

「明年春天北京会试,夏家公子不论有没有进士及第,婚礼都要行的。」看见侄女惊讶的眼神,她说:「我虽然不下楼,但大屋里有什麽消息,都会传到我耳内的。」

采眉垂首,不知该如何回话。

德容今日似乎有箸莫名的兴致,说箸,竟站起身走到窗前,「你一定觉得我关在这楼顶,足不出户的,很悲哀,是不是?其实不!在这里,我体会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全。你知道吗?有些南方地区,还有女子完壁一生的『守清』习惯,她们宁可当老姑娘,也不愿意结婚。」

「礼教里,不是说男大当婚,女人当嫁吗?」采眉不解的发问。

「没错。」德容的双手规矩地交握在腰间,「自天分阴阳,定乾坤以後,女人就有三从之义,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只能依附男人,不能单独生存。」

采眉静静的聆听著。

「从三代到汉唐,还没有守节的观念,妇女再嫁、三嫁的例子很多,甚至如货物般被转手。像可怜的才女蔡文姬,被迫三嫁,自己都有羞耻之叹,却又莫可奈何。」德容冷静的说:「如果她生於礼教严苛,失节事大的今日,或许就不会那么凄惨,也不必以悲愤来形容她屡次委身的屈辱了。」

窗外的雨渐渐歇止,屋内显得比方才稍微明亮些。

「你明白吗?女人原是没有地位的,既无法自行谋食,也不能求取功名,命如风中柳絮。」德容顿了一下说:「但在宋儒学提倡『守节』的重要後,女人才有地位、人格和尊严。我们藉著『节烈』,可以得到属於自己的贞节牌坊或诰命夫人,那相当於男人的科举功业,让女人不再被当成货物,能选择另一条出路,与男人平等地留名青史。」

采眉努力的聆听,但不是立刻就能了解大姑姑的意思。

「所以,我是很快乐的。我丈夫死了,我不必一嫁再嫁,去伺候不同的男人,像青楼女子般只为求生存温饱,也因为『守节』,我能拥有这一楝楼,无忧地过日子外,还受人尊敬,年年有朝廷的犒赏,死了还筑牌坊、列史册。」德容露出难得的微笑说:「这『贞节』二字真是妇人之福,也保护了我们不受男子的蹂躏,自成了我们的世界,连父亲、丈夫和儿子都无法干预。在『守节』名下,是他们从我,不是我从他们!」

这是采眉初次听到的说法,眸子忍不住张得大大的,而德容的面庞有著异常的光彩,似陷入一种狂热中。

「采眉,谨记我的话。」德容向前两步说:「你嫁入夏家,门当户对,丈夫和儿子,有一人有出息,你就等著受封夫人,但……若像姑姑的寡命,也有出路,守住节烈比命还重要,自有你受人膜拜的贞节牌坊。」

那日下楼後,采眉撑起纸伞,穿上高屐,站在青石板上,却没有立即离去。

她回头仰望「贞姜楼」,那灰朴朴的外表,已不再带著愁郁,反而拥有自己特殊的光辉。

常听家中女眷每每谈及大姑姑时,虽多敬重,但也暗暗带著一份惋惜。可她们怜楼上人,楼上人还觉得她们依附著男人才是无尊严之悲呢!

到底谁是对的呢?

她想到了怀川,两年过去,他的声音已变得模糊不真切,但挂记仍随年龄一日日加深。无论如何,他们终有朝夕厮守的一天,那感觉就不由得变得特别了。

而他是否还留著她的梅花荷包呢?

这事是兆纲自己招出来的,他才忍了两天,就把去探怀川伤势的经过都说出来了,其中最令她兴奋的是那把「流空剑」,最教她气结的是荷包的赠予。

嗯!明年夏天见了他,第一件事便是要回梅花荷包,如果还在,就表示这两年来,他心里也惦念她,若没有……没有的话,可不会轻易饶他吧!

采眉慢慢地绕过竹林,走回内院的回廊。才收起伞,兆纲便由转角匆匆地跑来,差点撞到她。

采眉皱著眉说:「都十二岁的人了,还没个稳重样子,是谁在追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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