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眉摇摇头。她并不害怕,至少她可以爱一个声音、思念一个声音,甚至是一段自我幻想的情怀。
她的白色麻鞋,又缓缓地踏下了楼。
十八岁……德容自送著采眉,十八岁,那正是自己守寡的年龄,寂寞会吃人,但一切都是为了远大的理想。
有人守功名、有人守富贵、有人守忠义、有人守道德……有守才会有为,而她小小一介女子,尽心守的是节烈,德容常觉得,自己是可与男子齐名,排入伟人之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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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具棺木停驻在大湖边的一座小庙,由北到南,夏家人都十分低调,深怕连安葬送灵都要受到干扰。
然而,夏家父子为边塞百姓请命,却遭奸臣所害,忠义闻名天下。棺木一入江北、江南地区,就有许多微服的新知故友来探望,那些不得其门而入的,就在庙外留一柱香和一些纸钱、牲果。
采眉是乘船而来,一身缟素。
「依礼俗,你要跪爬,再扑棺痛哭,哭你未婚夫英年早逝、哭你自己的命薄,必须一生孤独。」吕氏在女儿耳旁提醒,表情悲戚。
采眉不知道自己是否哭得出来,她向来是个大家闺秀,声音不曾大声过,更没有公开嚎哭的经验。
渡口就在庙的後门,孟家一行人到时,已有夏家宗族人前来迎接。
三具棺木并列,前面各放著牌位和香炉。采眉还没有看清楚,吕氏就小声地说:「跪下,大哭。」
每双眼睛都直瞪著她,事关她的名节,也是她演的第一个戏码。於是,采眉俯在团蒲上,微一抬头,就看到了「夏怀川」三个字,还有一把牛首纹柄的剑,剑鞘上结著一个红色的梅花荷包。
那是他的遗物吗?竟与剑相随?如此说来,这两年来,她心里念著他,而他随身带著她的绣品,也表示他对她的牵挂吗?
以荷包为凭,人亡仍在,赌旧物,勾起了采眉所有的伤心。她失声痛哭,千斛泪、万斛泪,不知从何而来,由天上哭到黄泉,一旁的人听了,也无不跟著低泣,尤其是丧夫又丧子的卢氏,又再一次哭昏过去。
「儿呀!可以了,你婆婆已经受不住了。」吕氏扶著采眉说。
不!不!采眉仍止不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悲痛,但大家都不明白,是因为那个荷包,他们两年来偷偷地交心,虽不曾见面,却仍有情有义,终究是夏情流露呀!
在泪眼模糊中!她看见自己亲手写的挽联由梁上垂挂而下——
君壮士心未酬,即遭天妒,驾羽鹤而西归,何其无辜,竟使忠义埋君,听黄泉魂,声声悲切。
妾芳华待字,却令虚度,难结发而两散,何其命苦,竟使姻缘误我,看画采燕,双双情绝。
白纸飘如带……不!写得不够好,那时的心情还不够真,为的也只是自己的命。
到此刻,才有为怀川的感觉,但咫尺却是天涯。她活著,他却是死去的人,尸骨将寒,唯有哭声相送。
无缘至此,又岂是一个梅花荷包能道尽的呢?追魂
君壮士心未酬,
即遭天妒,
驾羽鹤而西归,
何其无辜,
竟使忠义埋君,
听黄泉魂,
声声悲切。
嘉靖四十年,岁次辛酉,冬。
永寿宫大火,缭绕的灰烟在西方天空弥漫成一片!与雪夜凝重的气息相互纠扰著。
怀川随著郭谏臣往南门逃逸,原本宁静的北京城因为这场突发的火灾,人声鼎沸有如白昼,也破坏了他们所有的计画。
在怡春院没有挟持成严世蕃,自己反倒差点入网的事,令怀川十分沮丧。幸好任之峻出手相救,以严家女婿的身分阻挡了锦衣卫的搜索,才让他有脱逃的机会。
去年秋天在淳化一别後,任之峻果然中了进士、娶了娇妻,只可惜这娇妻是严嵩的女儿,富贵中带著杀气,祸福仍是个未定数。
而他自己呢?真如浮萍般失去了根,流浪的日子更似一条不归路,看不见尽头。若没有家变,他或者是另一个任之峻,得功名、娶美眷,但……诸事无常,功名美眷就表示好吗?看多少人在黄金屋及颜如玉後,只落得杀头的下场……
混乱中,他们沿著暗黑的巷弄避开守城兵马,来到一个排水的地下渠道,一个仅供容身的小孔道。
「你的运气还不算太坏,平日这儿也有侍卫的,大概都救火去了。」郭谏臣说:「而且,现在是隆冬时分,你不必泡在污水里,只要小心冰封路滑就好。」
「我会注意的,多谢了!」怀川对与他在少林寺一同练过武的老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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