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场大火,洪炳他们反而安全,因为严嵩忙著应付皇上,大概有一阵子管不到刑部的事了。」王世贞咬一口芝麻饼说:「我在想……」
「王大哥又有什麽好计谋了?」怀川急促的问。
王世贞站起身将窗子关紧,并把炭火拨热一些,又走了两步才说:「记得很久以前,先父和我有过一段争执。先父为官保守,认为要革新政风,除去奸党,就是不断地上疏直谏,直到皇上能接受为止。」
「这根本行不通,看那些直谏者的下场多凄惨就知道了!你我的父亲不也都因此丧命,我们不也都因此有家归不得吗?」怀川激动的说。
「没错!我当时年轻气盛,主张刺客暗杀,但先父反对,认为这是以暴制暴,只会使朝纲更坏。」王世贞叹口气说:「想想也对,太操之过急了,反而付出更多的代价。」*
「文的来不行、武的来也不行……」怀川低头深思著。
「连我写、金瓶梅。看来都极天真,好个异想天开的计策,只徒白了我一堆头发。」
王世贞素有文才,知道严世蕃好色、好淫,便想了一招淫书施毒计。
他特选「水浒传」中潘金莲通奸的那一段,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刻划出男女私欲情色的丑态,极为煽动人心。他每写完一章,便付油印,油墨中掺有毒液,想让严世蕃以手翻书页时,慢性中毒而死。
但不知为何原因,毒液并未发生效用。
「也不见得天真,至少现在严世蕃满脑子的淫书,淫心大起,更加放荡沉迷,连守丧期间都逛妓院,与姬妾们鬼混,他迟早会遭天谴的。」怀川说。
「可惜天谴仍然来得太慢,让好人不长寿呀!」王世贞忍不住摇头叹气。
怀川喝一口豆汁说:「我昨夜碰到任之峻时倒有个想法。任之峻是属於徐阶那一派的,他们有好几次想斗垮严嵩却都失败,我觉得这是两边合作的好机会,将在朝和在野的反严嵩势力连结在一起,或许能成功。」
「怎麽个合作法?」王世贞极有兴趣的问。
「中间要有个媒凭,也就是宫中道土。」怀川深思著说:「如今皇上信任他们更胜於严嵩父子,是个不容忽视的力量。」
[那些道土各有来头,也不是好攀结或惹得起的人物,只怕不容易吧?」王世贞皱起眉说。
「那些道土大都来自武当山,我若亲自去武当山游说,以我父亲旧日的交情,应该还有些作用,所以,我想去试试看。」
王世贞看著他,笑出来说:「老弟,你可真是後生可畏呀!既能知又能行,连我都甘拜下风,以你的才华,不荐用於朝廷,还真是国家社稷的损失。」
「王大哥爱说笑了,你是堂堂进士,我只不过是被废的举人,怎敢相提并论呢?」怀川说。
「我可是虚长你十几岁,依然报不了父仇,同是天涯沦落人呀!」王世贞以豆汁代酒,仰头一乾,饮尽生不逢时,无法力挽狂澜之痛。
腊月方过,雪尚未溶,怀川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武当山。驰驰向西,披星又戴月,峰一重、水一重,跨越莽沼荒泽,进入那烟岚萦绕的丛峦深处。
於是,他离江南愈来愈远。那傍海的绍兴,有几个女人正守著空有他名字的墓,在被任务占满的心里,那只是一个渺小的点,无暇回首,也无暇牵挂。
*******
嘉靖四十二年,岁次癸亥,春。
一辆由几个侍卫随从的马车,辘辘地穿过绍兴城的青石板大街。天灰蒙蒙的,落著丝丝春雨,黑瓦下有燕子斜飞。家丁们时时停下来问路,有人摇摇头,有人手指著前方,令车里的人有些焦虑。
跨过一条溪,又是一座湖,彷佛无止尽似的。明明说是绍兴,但走过了热闹的大街,竟又奔波了两个时辰才到达一座偏僻的小村,有青翠的稻田、遍山的绿林、叠积的酒坛,仔细的话,还能闻到一点海风的味道。
这极普通又不见经传的地方叫竹塘,是马车的最终目的地。
车里的人由婢女扶著,虽妆扮淡素,但自那流光闪动的丝绸看出妇人来自官家,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就是孟家的二女儿,也是北京李都御史夫人采芬。
在墙院里迎接的是采眉,她一身自织的浅蓝色布衣,乌黑的发只缠了两个木梳,年轻的面庞看起来极为清纯,如她身後秀净的山水,不纷不杂。
多少年没见了?算算孟家由北京贬到南京,那年采眉十五岁,到今天也有五年了。
两姊妹相见,恍如隔世,手紧握著,眸泛泪光,但孟家家教一切拘於礼,於是,她们只得强忍住内心的激动。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言妍
夏怀川
孟采眉
古色古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