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一面给他们送酒、一面对别的客人嘀咕,「今年这癸亥真怪,清明节闹旱,大暑天有寒气,这会儿秋分又下大雷雨,弄得谷物无法收成,连酒坛子也漏气,看来盼不了好年冬了。」
「还不是人惹火了天,天不过是感应时局而已!」那抽著菸杆的客人回答,「那浙闽总督不是在京里自杀了吗?咱这儿的地方官人人自危,全斗来斗去的不可开交,只有一个乱字能够形容。」
「乱的还在後头哩!」另一个人说,「最近老传海上的倭寇又要回来了,据说和在江西的严……有关……」
「呸!你不怕杀头哇?你忘了夏总兵一家是怎麽死的吗?还敢胡说八道!」前者的菸杆直直地敲了过来。
小店里立刻人人噤口,彷佛嘴里含著会爆开的火铳。
父亲的名号出现在绍兴地方父老的谈话中,怀川听了,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大喝一口酒,让那火辣辣的感觉压下沉埋的心酸。
江西指的就是被革职还乡的严家。
严家弄权二十多年,作恶多端,去年被举发後倒台。然皇恩宽容,并没有重办,严嵩勒令告老退休,只有严世蕃和几位幕僚被流放。
这个结果让在朝和在野的除好人士极为不满,尤其是曾被严氏弄得家破人亡的苦主,包括怀川在内,都咬牙切齿,觉得正义无法伸张,公道不达人心。
於是,有一股势力慢慢地聚集向江西袁城,以前吃过严家亏的人,明的仇不能报,就暗的来,纷纷南下。
严家深知自己的不仁不义,挟著污来的大笔钱财,结合了一批武林败类自成一堡垒,目无朝廷,据说流放的人全逃了回来,正计画要东山再起。
先是严嵩不断与皇上书信往来,提及君臣旧情,再来是严世蕃等人想暗杀那些弹劾他们的大臣和挞伐他们的名土,事情有愈闹愈大的趋势,正由江西往各省各地蔓延开来。
这就是小店里客人所说的「乱」和「人人自危」。
这也是为什麽严嵩倒台後,夏家的冤案始终无法平反,而怀川不能恢复身分的原因。
壮志未酬,自然不敢回家。一来是怕母亲见到他之後,不再放人;二来是江西危险丛生,每项任务更是像赌了老命去做。而在夏家的心目中,怀川是已死之人,悲伤逐渐平息,如果此刻他再死而复生,又生而复死,不就又引来另一次的痛苦吗?
所以,他仍将绍兴放在一个极远极远的点……
这次人到江南,还是为了调查严家与倭寇挂勾的事,途经绍兴,既已到家门口,思亲之情便滔滔涌现,忍不住要看,就算只是偷偷地瞧一眼也好。
谁知夏家族人散躲在各地,门户已空,怀川花了好几天才等到进城的夏万。当时夏万吓得魂飞九重天,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相信大少爷是死里逃生了。
「雨停了,走啦!」几个客人的声音惊醒了沉思的怀川。
他和夏万付了钱,继续向竹塘前进。
绕过一座小丘陵,竹塘的天气竟湛蓝晴朗,丝毫没有下过雨的迹象,小小的村落,有著醺酒和咸海味。
「少爷真的不留下来吗?」夏万说:「夫人若晓得你还活著,心裹不知会有多高兴,她近来身子不行了……」
「万叔,我已说过理由了,我的没死是秘密,是反钦命的,如果泄漏出去,会害到许多帮助我的人。」怀川再一次解释。
「只是夫人好可怜呀!还有三姑娘……」夏万说。
「三姑娘?」怀川皱起眉心问。
「三姑娘就是你那未见过面的媳妇呀!因为守未过门寡,我们就叫她三姑娘,她人可好啦!」夏万笑著说。
是孟采眉!这些年来他隐隐约约会想起她,但各人有各人的命,实在是谁也顾不了谁。他这一片林倒了,护不住她,能有的不过是一份歉意罢了。
远远有狗吠声传来,夏万带他抄小道,避开好奇的村民。
浓密的竹丛後有道坚实的土墙,墙里是两进的空房。怀川记起来了,这是守墓者的屋子,他幼时曾来过几次,於是问:「我爹、怀山和……我,都埋在後面的山拗里,是吗?」
「没错,这也是夫人选择这里的原因,离夏家墓园近,随时可以看。」夏万回答。
怀川站在一棵老榕树的阴影下,等夏万前去探情况。寂静中,某处有规律的织布声音传来。
没多久,夏万在正屋前对他打著手势。
怀川轻轻的走进去,迎面而来就是檀木桌上的三个牌位,居中的夏纯甫,两旁是怀川和怀山,香炉灰烟极厚,表示时常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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