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粗狂无文,不会珠玑之语,不会长篇大论,只是掏心掏肺,令燕姝无来由的心酸,不知该回应什麽。
「这次在日本时,凄风霏雪中苦战,最难熬时就想到你,想著一定要为你活著回来。在从前,战争就是战争,勇往直前,你死我活,内心从不曾挂念什麽,如今命却要系在你的身上。」迟风说:「所以,我才故意要清蕊传我的死讯,我要知道你是否珍惜我的命。说真的,见你吐血让我不忍,但我很高兴你的反应,我的一番心意总算没有白费。」
燕姝摇头,心头依然梗塞。
蓦地,迟风伸出手摸她的脸颊,感觉是晶莹的及湿润的,他讶然地说:「你哭了!」
她哭了吗?燕姝猛地吸气说:「终究会白费的……我已走向梵天道门,虽然还不是真的道姑,但迟早会祈真修忏,与世相隔……」
「我不在乎,这燕子观根本挡不住我!」他打断她的话。
「但我在乎!我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不愿仅仅当个遵守三从四德的女人。我的生命是以碧霞元君、靖姑夫人和默娘天妃为德范,希望能帮助众人消灾解厄。」燕姝说:「我不是一个适合当妻子的人,也不可能离开燕子观随你到海上。」
「我不要你遵守三从四德,我甚至不需要你现在就离开燕子观。怎麽说呢?我不再像从前,硬要把你关进金丝笼,我知道你是自主的,只是别飞得太远了。」迟风想表达得更清楚,「记得我说过大海茫茫,没有方向吗?但如今你是我的锚、我的定点,让我不再只顾著自己,也学著想到未来。只是我必须知道,我可以信任你,将你当成托付生命的家人吗?」
「妈祖在天,你当然可以信任我。」燕姝点头说:「但不要逼我当妻子,我真的做不到。」
他直视她,叹口气说:「那我换个问法好了。如果我不是海寇,你也非观音,你会嫁给我吗?」
如果他们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吗?曾日夜单独相处,曾有忘形的缠绵销魂,曾时时萦怀在心,不算两情相悦,但命中有缘……心意微微一动,燕姝轻轻地点头。
「你是喜欢我的!」迟风满足地说:「所以,我也能和你说一件生死攸关的事,甚至由你来做决定。」
「什麽事呢?」她问。
「去年底我在日本时,就听说有两个汉人到处找我。一个叫罗龙文,原是我汪义父的旧交,後来加入严嵩党,如今失势躲藏,想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帮严嵩东山再起,事成之後,至少也封我一个闽浙总督。」
「当然不行!严家二十年来作恶多端,人神共愤,你也骂过他们的,岂可为虎作伥呢?」她立刻否决。
迟风一笑後又说:「另一个找我的人叫狄岸,他是江湖中反严势力的首脑之一。他希望我加入他那一方,到安徽去卧底,和严嵩党虚与委蛇,一方面引出罗龙文,一方面栽他们和倭人海寇勾结的罪证,让朝廷能够彻底的除奸。」
「那还考虑什麽?你自然要跟反严党合作,他们才是真正为民除害的正义之士,快去找那个狄岸呀!」她说。
「为民除害?呵!别忘了我也是朝廷名簿上的『害』之一。」他低声说:「据我调查,狄岸的後台是当今首辅徐阶,他、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是剿寇一派的,如果我去卧底,为他们除去严嵩父子,他们会不会顺便也连我一块儿铲灭呢?」
「不!不会的,徐首辅和俞、戚两位总兵一向是政治清流,有为有守,严明是非,为朝野所称戴。你若为朝廷立下大功,不但往日追缉可一笔勾销,封疆大臣也必然少不掉。」燕姝直觉就说。
「还有『风里观音』吗?」他微笑地问。
「我可不是论功行赏的物品!」她板著脸说。
「不,你不是。」他沉默一会儿又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当年朱元璋打天下,群雄并起,有个江苏盐枭张士城亦起兵反元,他的势力极大,後兵败被俘,在南京自杀而死。他死後,子孙为防根除,便隐姓埋名流亡。其中一支至闽地,改姓李,就有了我李迟风。」
燕姝瞪大眸子,听著这不可思议的故事。
「至今江苏还有人偷拜张士城呢!所以你该明白,我为何会和朱家天子『誓不两立』了。」他的语气转为严肃,「我曾有个大胆念头,其实,我也可以利用严嵩人马,引进我海疆部众,进入中原,夺取天下,称帝为王。我义父杉山藩主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并愿以倭国大军为後盾。」
「不!一个严嵩已够危害惨烈了,怎能又加上倭国?你明知道倭人侵犯海疆,百年来已造成多少破坏屠杀,你怎能为一己之私,引狼入室,又令中原生灵涂炭?」燕姝忿忿地说:「你若如此做,我一定立刻由燕子观跳下去,肝脑涂地,以惩罚自己对你的喜欢,绝不愿在这世界上多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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