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几分钟,苏雯的心却已经如同杀了十年鱼那样冷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大彻大悟,在一部电影里看透人间繁华,对保罗理所当然的吊诡发言,她心中毫无波动,只觉可笑。甚至能莫名共情尤里表现出的麻木。
当然,阿兰也是位类人生物。但毕竟他涉世未深,长得好看,绣花枕头没见过吗,长到他这个程度,有几分与众不同的愚蠢也是理所当然的。
哪怕是苏雯这样麻木的社畜,面对柔弱胆怯的阿兰也会忍不住溺爱一下。
当然,更大的原因则是,尽管剧情在这样走,台词也在这样说,可种种声画信息传递给苏雯的感觉,却始终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扭曲潜藏在看似平静的剧情之下。
镜头下呈现出一种微妙的讽刺,以致令保罗这种种暴论,都沦为庸常。
保罗身上似乎有太多人的影子,可是,是否是苏雯自己想得太多呢?毕竟方可以说到底还是个男人。
话说这部片子不是一部男铜片吗?拍男铜片骂男铜,这跟大女主文不爱女有什么区别?搞抽象的吗?
苏雯看得疑神疑鬼。
随着剧情的一步步发展,苏雯的猜测却似乎在变成现实。
尤里就仿佛是观众们的摄像头,观众们通过她的眼睛得以窥入保罗和阿兰两人隐秘的世界,一览无遗。
他们初时还稍微收敛,但随着日子过去,逐渐猖狂肆意,如胶似漆,爱情就像咳嗽一样难以掩饰。然而在每一个甜蜜的时刻背后,或多或少,观众总能发现尤里的存在。
尤里的存在感逐渐扩大,即使不直接出现在画面中,观众也自然而然会带入到尤里的视角中。整座房屋就好像她的第一人称镜头。
而这个温驯刻板的女人,在观赏丈夫和情人的幽会中时,脸上却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掺杂着困惑与专注。
她观赏他们互动的眼神,和欣赏一幅画、一幕戏作、一首乐章,没有本质的区别。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期待,又有几分抽离的悠然自得。
尤里在居酒屋中约见了春奈。
这是一个平静的午后,路上连太阳都带着慵懒的困意。在撩开帘子的一瞬间,屋外有些刺眼的光芒透过经纬线,转变成柔和的亮度洒落。
她打量着这个自己从未涉足过的地方。这是一个狭小的屋舍,层高低矮,光线不足,此刻其实并未到正式的营业时间,春奈有些无聊地跪坐在一处小几前,正在摆弄着她新买的没用的小玩意。
春奈依然是男装打扮,她对尤里这次会见有几分惊讶和好奇,但很快又变为得意。
她满心以为,这是自己所说的话得到验证,她带着一种先知对凡人的怜悯,一种本职业对正经女人无伤大雅的幸灾乐祸,招待尤里这个可怜的女人。
体谅尤里此时或许心情不佳,春奈积极地发挥职业习惯,打开话茬。
她先从自己说起,毫不避讳地告诉尤里,自己从前在祇园东的新桥屋工作,曾经是一名再老实本分不过的艺妓。
“不过现在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过着健康又符合市井规范的生活。”
尤里似乎在春奈的主动剖白中卸下心房,她告诉对方:“我看到了。”
“什么?”
“我看到他们抱在一起,拥抱,依偎,亲吻,这无疑是爱着,对吗?”
“当然。”
“我也看到保罗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吃醋,彷徨,不安,这也是爱?”
春奈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眼珠子轻轻移动,凝视上尤里清冷中带出些许忧愁,忧愁里又有几分似喜非喜的回忆的脸庞。
她的声音放轻了:“是的。”
“很奇怪呀,我是他的妻子,这当然是一种背叛,可在感到生活的被入侵之余,我又从中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欣喜。他们似乎连苦涩的争吵,都别有美感。”
尤里微微蹙眉。
春奈眨了眨眼:“所以,你不觉得生气、失落、愤怒、悲伤,或者任何一种吗?”
“生气?或许有一些吧。单独看着保罗在面前伪装的时候挺厌烦的,但是他与阿兰一起出现的时候,倒是也还好。”
尤里略一侧头,发现不知何时,春奈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连呼吸时轻轻起伏的皮肤都一览无遗。
“尤里夫人,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可爱的吗?
“……”尤里垂眸凝视着春奈的眼睛,两人的视线凝滞交织在一起。
春奈又凑近了一点,这样看她比尤里稍稍矮一些,需要半仰起头,她伸出手拨开尤里鬓角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请问又问了一次。
“您知道什么是爱吗?”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尤里不退不让,不动声色。
“是这样。”
春奈轻轻亲吻上去,擦过尤里的嘴唇,落在她的唇边,尤里的眼皮略微抽动了一下。
“尤里夫人,你真可爱呐。”
“您知道自己这么可爱吗?”
“那个男人真是庸碌又没有品味呐”
尤里并未反抗。
春奈嘴唇一弯,伸出手,抱住尤里的腰肢和后脑。
*
苏雯:……!!!
这是我该看到的?
这是我能看的?
猝不及防的苏雯倒抽了一口凉气,为放映厅内的气候变暖又做出了一点自己的贡献,顺便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的嘴角摆下来。
她的这一声有点大,但好在隐藏在放映厅内的芸芸众声中,轻易就泯然众人。
我错了,方可以,不,森加奈,还是太超前了,日岛人民的精神状态也太超前了。
难怪此前一直觉得尤里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疯感,难怪春奈对阿兰的离开表现得视若等闲,难怪要有那么多窥伺的镜头,甚至春奈还要画阿兰的肖像画。
她差点以为这是夫妻俩同床同梦的诡异展开,没想到居然是娇妻拟人初试云雨情。
——原来换|妻文学亦有先例?!
苏雯现在只恨自己来得突然,此刻身边没有好友相伴,这么癫狂的剧情身边却无人可供分享。一时抓耳挠腮,只能飞快地拿出手机,盲打下一串的“啊啊啊啊啊”发给闺蜜,聊表心中震撼。
忽然想到电影开场前看到的那位独自前来的中年女士。出于独行侠对独行侠的好奇,苏雯下意识瞥了一眼那个方向。
只见那位阿姨同样捂面掩唇;但挡在眼前的几根手指,分开的间隙有这——么大。
指缝里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银幕看。
苏雯:6
*
作者有话要说:
[1]这段剧情改编自《星期天我不去》森茉莉和《老妓抄》冈本加奈子
第120章 Coco拉片
“女人发现丈夫出|轨, 还是和一个男性,于是,她也出|轨, 对象是和一个女性。”
画面中播放起《葡萄》预告片中的经典画面,最后定格在男主保罗一身狼狈地握持手枪,正对屏幕。
砰地一声枪响。
Coco的声音娓娓道来。
“亲爱的小伙伴们大家好,很久不见,欢迎来到Coco小姐的白日梦频道,我是Coco。今天来讲一讲方可以这部去年鹤城电影节的最佳影片。”
“老规矩,涉及剧透,没看过的朋友建议先完整看过电影。”
“开始之前首先明确一个问题,影视改编到底是不是只是艺术形式的纯粹转变, 只是把书面文字, 转化成具体的视听影像?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文学作品是作家的作品, 影视改编时候的作者是导演。作者都变了,作品内核会不会变?
“一定会啊。
“何况文学和电影是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两者之间彼此虽有互通,但更有区别。所以, 在改编影视作品时, 原著作者的东西固然要参考, 但也不能奉为圣经。
“制作者需要把原本停留在文字想象层的东西,具现成视听画面,让自己的想象,变成能让所有观众都接受的感官体验。把原本暧昧模糊的语言,重新梳理逻辑;把原本作者都没有理清的暗线, 提纲挈领, 一针见血地道破。原本作者使用了了几行文字就能表现出的点睛一笔, 放在戏作之中,可能需要灯光、摄影、编剧、演员、导演等多方协同地努力,共同打造出一场戏。电影用戏剧桥段来讲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