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确这一点之后,我们再来看《葡萄》这部作品。”
“不算《千秋》这部原作与制作狼狈为奸的超绝魔改之外,《葡萄》,应该算是方可以的第一部正儿八经的改编作品。”
“估计这个时候,有人要跟我提《比丘》了。
“《比丘》那是故事新编,是挂羊头卖狗肉,标准的魔改。故事改编到最后,已经和原著没有什么关系了,你看方可以甚至连宣传的时候都没提这一笔就懂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至于华穗发改编剧本奖给《比丘》,这就像是明知自己扣了对方一部最佳影片,所以绕了个圈子给点补偿,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总不能真把去年的最佳改编剧本发给《灰烬》吧。貌似‘忠于原著’但有形无神,和看似‘离题千里’却得其精神,孰轻孰重,大家还是要懂得分辨的。”
*
“说回《葡萄》的剧情。”
“一句话概括:妻子发现丈夫和一个男孩出轨,于是她也和一个女人出轨,两人的私情被丈夫发现,于是妻子一不做二不休,和情人联手把丈夫给杀了,并利用丈夫的死成功从帮派脱身。
“听起来就是一个非常狗血的故事,出轨,南铜,女铜,同妻,黑|帮,还沾点枪战,充满着人性的背叛与不信任。丈夫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妻子也不是什么善茬。
“《葡萄》原作小说的剧情其实是一个相对简单的耽美故事。当然,现在看来是比较简单,在当时可是纯粹的离经叛道,所以备受抨击。
“保罗结识了美少年阿兰,两人相恋坠入爱河,然后随时间的推移,感情变质。阿兰对保罗的管束感到厌倦,第三者正彦加入追逐,保罗感到自身利益受损,最终在争执中开枪杀死正彦,同时自己也重伤不治。结局同样是阿兰闯入了现场,面对一地鲜血中的两人,他吓呆了,回过神后,他偷走了两人身上的钱,翻墙逃走。”
“唉,有没有发现,这个故事中似乎并没有多少尤里和春奈的存在?”
“是的,如果我们看《葡萄》的小说原作,就会发现,原剧情当中妻子的存在感没有电影那么高。她虽然是故事的见证者、窥秘者和记录者,本身却不具备太多的人格形态。小说原作也并没有写出最后丈夫死亡是受到妻子与情人的挑拨和操控,仅仅是出于情敌之间的竞争纠纷。所以这一段的改编也让许多原作读者感到无法接受。
“这不就是加戏吗?妥妥的加戏咖啊!
“也就是这是方可以拍的,而且还拿了奖,否则你信不信,电影一上映已经骂声一片。
“到时候大家纷纷表示,好哇,原来又是一部耽改作品但为女角加戏。原来方可以也会既要又要,又想吃耽改流量,又甩不开主流的性缘叙事…
“那么问题来了,方可以这个改编到底有没有道理?
“其实是有的。”
“电影前半个小时除了介绍人物之间的关系和身份来历。专程还为女主铺设了一条人物的成长线。这个其实是小说中的只言片语,被方可以提出来大做文章。
“这里的设置有多重目的。
“首先,通过开头的黑白片段,你自然知道了主角是谁,主角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会有现在这样的表现,并且下意识地产生情感代入。因为你看着女主长大的嘛。
“与此同时,在电影中,我们自然而然会跟随尤里的主观镜头,去观看保罗和阿兰之间的相处互动。
“通过尤里的视角,阿兰经常会比真实情况下更加精致漂亮,保罗比单人镜头里的他更加温柔生动。原本雪洞般的房间、枯寂的庭院,也全都被打上暖色调的光影。甚至连阿兰有些争风吃醋、撒娇雌竞的表现,也丝毫没有减损其风情。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面对背叛自己的丈夫、登堂入室的小三,女主人多少该有点正常人应有的愤怒、生气或者嫉妒吧?在这种主观情绪下看到的丈夫和小三,不也得形容丑陋?但尤里反其道而行之。
“你说女主没有吧,其实女主是知道应该有的。”
此处画面插入春奈对尤里的问题,和尤里有些迷惑地自我剖白。
“这并不是观众的错觉,也不是方可以为了拍男铜有意扭曲现实,而是故意的设计。”
Coco说着,将画面切给一组镜头,正是电影开场时候的尤里和春奈相对而坐。
“色彩设计是《葡萄》全片一以贯之的统一。
“电影开场,尤里的单人镜头仿佛从陈旧的黑白老电影中走出,世界天地皆寂。她仿佛活着,又像是死了,但更像是从未活过,一切都是黑白分明的冷调。她脸上没有精致的妆容,更没有涂艺妓死人白的妆面,但她的脸毫无血色,仿佛是暗淡单薄的纸片人,和背景融为一体。
“当镜头切给春奈,她为尤里的主观世界瞬间带来了春天的明媚。
“从此之后,万事万物逐渐蔓延上色彩,颜色有了除灰度之外过渡,出现飞鸟,蝴蝶,游鱼,水流,有风的呼吸,有树的婆娑。”
Coco将画面切到保罗和阿兰的首次登场,又调出后续两人在尤里家中亲昵的画面,两者分屏同时播放,作为对比。
“影片刚开始,保罗和阿兰谈话时的镜头色彩是真实中的两人。这时候的阿兰漂亮吗,漂亮的。可是没有在尤里家里那种快要出尘飞升、不似真人的可爱,自带光晕和滤镜,连红血丝都好看。两者对比就会发现,尤里眼里的世界是如此的丰富、明亮。”
“当然这些色彩设置也不能是无中生有。方可以为尤里眼中的世界编织了许多现实的理由。
“比如说刚刚沐浴完后的水珠反射了阳光,比如说夕阳下的院落与紫藤花梦幻的色彩交叠,比如说夜晚的灯光折射在木色的家具上,餐厅里好几盏落地灯和古铜色的烛台,甚至阿兰金色的卷发,各种镜面和玻璃的折射和漫射…”
“那么为什么要这么拍呢?
“这其实贴合了小说当中关于‘我’的心理描述。
“小说中写,通过观察丈夫与情人之间的互动,‘我’的心中在厌恶与愤懑之余,又产生了一种可耻的喜悦。怀揣着这份扭曲的喜悦,‘我’仿佛是在折磨自己,沉浸于这种罕见的‘痛苦’,强装平静地为情敌打理衣食住行。
“我看到这个孩子眼角带着恶作剧般的喜悦,对我表达感谢。
“背过身去,如同小鸟,投入保罗的怀抱,埋怨他的胡茬刺得自己皮肤发红,催促他快些刮去。
“午后,阿兰依偎在花园的树荫下,无忧无虑地睡去,他樱花般的嘴唇如同婴儿般无意识地啜吸。这让‘我’联想到丈夫带着汗水的胸膛。
“晚餐时分,丈夫回到家,将大衣脱下交给‘我’,递过来的手骨节分明。‘我’想到阿兰今天下午洗头,洗到一半,二楼的水龙头抽不上水,只得浑身湿漉漉地跑下楼,赤着的脚在楼梯地板上踩出一个个圆润的脚印。
“‘我’知道一门之隔后,‘我’的丈夫和他年轻的情人正在耳鬓厮磨。
“而‘我’怀着受辱的愤怒,怀着与陀氏[1]笔下那些情操高尚、富有牺牲精神的女子同样可敬的尊严,沉湎于窥探这隐秘世界的一角。
“这种屈辱的感觉,像一块沾满肉|欲的污泥,打碎了我洁净的湖面。”
“‘我’,也就是尤里。”
“尤里并不知道自己这种怪诞的想法从何而来,所以她对此感到兴奋之余,同样也有着莫大的苦恼。”
“春奈给她的解释是,这是因为尤里发现了爱的存在。——那不就等于在说尤里和保罗结婚多年却没有爱情么?严重怀疑,这是春奈在故意给保罗下眼药。”
“真实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爱’么?
“原作的小说中,写的尤里和春奈更像是两个苦闷的,被辜负的女人,因为在情感竞争中落选,走到一起,互相慰藉。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相互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