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浔依旧没有回来。
陈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将有些冷清的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找点事情做, 才能控制住不断不断从心底翻涌上来的焦虑和恐慌。
乔知乐打来电话的时候陈乱正在擦枪。
姜鸣鸣的枪已经很旧了, 即使这么多年保养得当, 也难掩漫长的岁月留下的痕迹。
陈乱咬着糖, 扶着枪托接起电话,听到的便是乔知乐疲惫的声音。
“乱哥,我们找到原因了。”
“是兽母, 是兽母引起的荒化生态, 它一直在试图通过特殊频段的生物电波影响去影响人类。”
“乱哥, 它在试图破解人类基因密码。它想要同化人类。”
“这才是荒化病越来越多的原因。如果不解决掉兽母, 荒化不会停下,只会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它完全苏醒——”
后面的话乔知乐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陈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先前这么多年发作的荒化病是它在进行一场场试验,去寻找人类共有的那个会被干扰到的频段,那么当它找到的时候, 就是人类的末日。
比二百年前更加绝望的真正的末日。
这也是僵持许久的清剿决议在沈伯鸿研究院的汇报出来之后立刻通过了的原因。
是的, 去围剿0号人类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如果搁置不管,等待人类的只有末日。
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场战争, 除了再赢一次,没有第二个选项。
动员令发布的那天启微市下了很大的雨, 刚下班回来的陈乱举着伞经过小区大门外的路口,抬头便看到路边那一树花已经开始落了。
此前开得满枝灿烂的花在风里散了一地,被雨水冲下来溅在泥土里,枝头那些残红也被打碎, 歪歪斜斜在花萼上坠着。
家里阳台的灯亮着。
应该是江翎回来了。
陈乱收了湿淋淋的雨伞上了电梯,到家门口开了门,果然在厨房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屋子里飘着饭菜的香气,餐桌上已经摆了不少菜,异常丰盛,都是陈乱爱吃的。
而江翎还在厨房里折腾。
他换了鞋进屋,斜斜地往厨房门边上一靠:“今天这是要做什么?不年不节的,搞这么丰盛。”
听到声音的alpha回过头,弯起来一双眼睛:“你回来了。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大我都没听到你开门。”
说着便无比自然地凑过来在陈乱唇边碰了一下,转过身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杯调好了的冰镇果汁塞到陈乱手里,抬手握着他的肩膀推他出去:“厨房油烟大,你先出去等我,马上就好。”
搞什么名堂。
陈乱抿着果汁被推着出来,看着餐桌上满满一桌子菜有些莫名,想到沙发边上坐下,却冷不丁看到了小卧室半掩着的门里,地面上摊开着一只行李箱。
他的眼神一顿,捏着玻璃杯的手指收紧起来。
想到早上军部颁布的动员令,陈乱的心脏忽然像是踩在了悬崖边上,一时间怔愣在了原地。
厨房里还在发出来锅铲碰撞的声响。
餐桌上的菜肴在冒着热气。
湿润的雨气从半开着的窗户渗透进来。
陈乱忽然感觉有些冷。
他抬脚踩住了心底不受控制地漫上来的一阵恐慌,起身过去关了窗,雨点便哒哒地摔碎在玻璃上。
“江翎。”
“嗯?怎么了?”
听到陈乱重新回到厨房门口的声音的alpha回过头:“不是说让你在外面等我吗?这里呛死了。”
而陈乱站在门口,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起来。
他抿了抿唇,抬眼看着那双一如往常的琥珀色的眼睛,听到了自己略带了些沙哑的嗓音:“你要去哪儿?”
“……”
厨具碰撞的声音停了。
狭小的厨房里只余下汁液沸腾的咕嘟声。
江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了眼睛关了火,将锅里的番茄炖牛腩倒进汤盆里:“先吃饭。你不是前两天跟我说想吃番茄牛腩吗?”
“你要去哪儿,江翎。”
陈乱又问了一遍。
凝固住的空气里,目光与目光触碰的瞬间像是一场沉默的对峙。
直到陈乱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重新响起来:“你要去0号污染区,对不对?”
衣料摩擦的轻响声中,陈乱攥紧在身侧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捧起来,握在掌心里的指尖被打开。
“手都掐红了,陈乱。”
而后那只手牵住他的手腕,引他到餐桌前坐下:“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江翎握着陈乱的肩膀俯身过来,嘻笑着用脑袋去顶陈乱的侧脸:“我忙活了一下午,给点儿面子呗?”
最后那份番茄牛腩端上来了。
氤氲的热气里,陈乱坐在江翎的对面,看着自己碗里被夹了一大块炖得软烂的牛肉。
“尝尝?”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
陈乱拿起了筷子。
“什么时候走?”
那块陈乱已经尝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味道的牛肉被慢慢咀嚼着咽下去,烫得喉头都开始干涩起来。
“明天。”
“这么着急?”
“嗯。0号那边情况不太好,军部下了不少调令,很多部队都被抽调了过去。”
抽调一部分追猎者过去,也是军令。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陈乱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一顿饭吃得沉默又认真,没有人再去提起那个话题。
夜深的时候,江翎又站在了卧室门口。
雨还在下,陈乱起来关了窗户拉上窗帘,回过头来挑眉看着来人:“杵在那儿干嘛?当门神吗?还得我亲自去请你不成。”
潮湿的雨气被隔绝了,雨声也变得模糊起来。
室内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夜灯,光线柔和地勾勒出两个人逐渐靠近的轮廓。
而江翎坐在陈乱身边,低垂着眼睫,目光细细地从陈乱被灯光融开的眉眼描摹。
“看什么?”
一室温暖里陈乱线开了口,嗓音比平时低了些。
江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抚过陈乱额前的碎发,沿着眉眼的起伏、沿着侧脸的弧度滑落下来,于是专注的眼神也认真地寸寸落下来。
“看看你。”
“想好好再看看你。”
微微沙哑的嗓音明明是柔软的,此时穿过耳膜却变成了细细密密的锐刺,根根分明地戳在了心口挤压许久的那片潮湿之上,在陈乱虚假的平静和镇定上扎出了裂痕。
于是酸涩压不住地从喉头开始蔓延。
为什么呢?
为什么?
江浔已经深陷绝境,为什么剩下的另一个也要离开?
为什么他这一生再一生,总是在不停地失去,不停地告别?
他以为他习惯了的,他以为经历了从前的那些他能够习惯了的。
可是他跟父母告别后父母没有回来,
跟姐姐告别后姐姐也没有回来,
跟那么多那么多熟悉的人告别后,他们都没有再回来。
现在江浔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