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看上去完全无害,没有问题,你就算觉得不对,也还是会被吸引,觉得付出的代价远远低于得到的利益,然后飞蛾扑火般地一头撞进去。
【赚钱的营生多的是,盲盒不做了还有别的】
【做生意无非就是南茶北贩、东珠西售,丝绸、茶叶这些府上本来在做的营生就很好,不惹眼,改改法子准能盘起来】
【如果恩公有想法,其实钱庄银票什么的也不是不能稍微运作一下】
【犯不着盯着一个盲盒横生事端】
隋子明定定盯着沈啾啾写满了两张宣纸的小字,手里的苹果迟迟没能啃出下一口。
现在只是盲盒生意就已经大赚了一笔,眼看着很快就要超过沈啾啾之前和裴度打赌的利润翻三倍,之后还有沈原的那部分,短短一个月,沈啾啾的一个想法不仅为隋子明狠狠出了口气,还结结实实赚得盆满钵满。
看了一阵小鸟墨宝,隋子明的视线又落在沈啾啾脑袋上。
这么小的脑袋瓜子,怎么这么聪明?
这么会赚钱?
这是财神鸟啊。
隋子明咽了咽口水,小声开口:“啾啾啊……”
用鸟喙把小鸟毛笔卸下去,准备休息翅膀的沈啾啾侧头瞅他。
叫小鸟干嘛?
说事!
隋子明看了眼手里啃过的苹果,迅速把果子放到一边,动作虔诚地擦干净手指,拿下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从里面精挑细选出肉质最好的肉干条,小心撕开,上供给啾啾大王。
沈啾啾:“!”
小鸟一个后仰,啾脸警惕的看着隋子明。
无事献殷勤!
又作什么妖?
“之前对咱们啾啾多有得罪,但是我相信呢,小鸟肚里能撑船,咱们啾啾一定是最最大度、热心,并且绝对够义气的小鸟。”
隋子明的讨好都被明晃晃挂在脸上了,更别提这人语气里低声下气的谄媚。
他搓搓手,眼神真诚而期待:“啾啾啊,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沈啾啾:“……?”
哦豁。
有求于鸟啊。
那就很好办了。
沈啾啾抻直翅膀,让隋子明凑过来的大脸离远一点,矜持优雅地抬起鸟喙。
“啾?”
说说,啥事?
小鸟考虑考虑。
隋子明苍蝇搓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要说的话的确有点难为小鸟,这个平日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直莽爽快人难得有些扭捏迟疑。
但万一沈啾啾真的有办法,不问岂不是就错过了?
于是,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隋子明终于还是在小鸟不耐烦地翅膀拍打中低低问道:“我……我这边有不少人,身体上有些毛病。”
说完这句,隋子明立刻抬手发誓:“但我保证!他们个顶个的绝对都是听话靠谱,干活的好手!一个能顶三!”
“啾啾,那什么……就是,你有没有办法,给他们一个能生活的营生?”
第38章
热闹的西市里,早起的鸟儿成功登基成为啾啾大王,被隋子明追在尾羽毛后面叭叭拍鸟屁。
另一边,真正在皇帝眼皮底下眼观鼻鼻观心,听了一堆无用废话的裴度,却在下朝后被意料之外的人拦住了去路。
“裴大人,长公主有请,还望赏光移步素玲轩一叙。”
神情肃穆,仪态恭敬的女官对裴度欠身行礼,礼数周全。
大周皇室嫡系的皇子在经历了那场惨烈争斗后,的确只剩下一位皇子,但……嫡系血脉里,还有一位长公主。
这位公主封号玉徽,算来如今已年逾四旬,大多数时候不显山不露水。
十多年前,驸马因病去世后,玉徽长公主更是深入简出,许多朝臣甚至都没见过这位尚在闺阁时曾经才动京城的皇室明珠。
所以,究竟是什么人,能请动这位长公主殿下?
裴度眸光微动,侧身抬手:“请。”
玉徽长公主闺名郑瑛,是先帝长女,若是算起来,裴度的的确确是她看着长大的。
当年的裴国公夫人也与玉徽长公主私交颇好,两府常有走动。
后来宫中生变,裴国公夫人身死,裴国公病逝,朝堂局势一触即发,裴度要走的路太险,孤臣才是最好的保命之法,所以郑瑛也只是几次暗地扶持,并未出面。
只不过……彼时的郑瑛并没有料想到,不过短短三年,裴度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好在因为结过善缘,她好歹能与这位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说上几句话。
裴度踏入素玲轩时,郑瑛刚烹了茶。
岁月并未在郑瑛面上留下多少痕迹,只微微沉淀了眉目间的气韵。
她生的并不算极美——至少不是那种一见惊艳的秾丽。
眉如远山,唇色浅淡,只是唯有一双眼睛,仍旧清亮如寒潭静水,沉静里透着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仪。
当年京城盛传郑瑛才名,并非因她容色倾城,而是因她那一手惊才绝艳的琴技,以及那能与科举三鼎甲同殿论策而不落下风的文才魄力。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变故,站错位置的郑瑛也不会就此沉寂。
而今她已不再年轻,可那份从容端雅的气度却愈发沉凝。
“许久不见,”袅袅水雾散开,郑瑛抬眸而笑,“当年的少年郎可真的是长大啦。”
裴度拱手行礼:“扶光见过瑛姨。”
曾经的称呼一下子拉进两人间的距离,郑瑛面上笑容更亲近了几分,示意裴度落座。
两人短暂寒暄过后,郑瑛知道裴度不能在她这里太过久留,以免引来有心人的打探,便开门见山:“扶光,今日贸然相见,是我想要帮闺中密友牵一道线。”
皇室发生兄弟阋墙的夺位惨剧之前,玉徽长公主可谓是京城的风云人物。
她的地位高,眼界更高,想结交她的朝廷命妇多如牛毛,但能被郑瑛亲口承认一句闺中密友的,屈指可数。
裴度接了茶盏,道:“瑛姨不妨直言。”
“她叫谢惊棠。”郑瑛并没有以别的身份冠名谢惊棠,而是只唤她谢惊棠,“我想,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在京城,她还是有几分名气的。”
“是,侄儿知道。”
裴度也不曾说什么前镇国侯夫人,更没有提及谢惊棠在京城的曾经,语气甚至带着几分避让。
这让郑瑛的眸中掠过惊讶。
烹茶的水汽在两人面前缓缓蒸腾而起。
郑瑛:“三年前的那个案子,想必在你心中,从来不曾真正揭过罢?”
三年前,因为诸多的无奈,裴度不得不以大局为重,那场官贼勾结、尸骨累累的江南漕运贪墨案最终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一查到底。
但郑瑛曾经见过幼时不曾遮掩本性的裴度,所以她多少了解裴度的坚持与底线。
不论裴度真正想做的是忠臣、奸臣,亦或者是纯臣权臣,在裴度心里,这件事,这个案子,自始至终都不可能就这样揭过。
“惊棠手里有一份名单,上面记录了每年给吴王上供孝敬的富商官员。”
裴度的指腹轻抚杯沿。
如果只是这么一份名单,应当不足以让吴王三年来这般穷追不舍才是。
毕竟现下吴王势大,江南更是吴王封地,这这种孝敬虽不能放在明面上谈论,但归根结底也算不得什么命脉大事。
“但惊棠不是一般的商人。”
“她很聪明,而且,她几乎了解京城与江南各地往来的所有商路。”
“吴王用来走私的铺子产业,有一部分是当年惊棠一手建立经营而起,最终被镇国侯府占去的。”
“所以,这份名单落在别人手里或许不如何,但在惊棠手中,足以让她剥丝抽茧出一份坐实了吴王走私盐铁,囤兵封地的账目。”
囤兵是件绝对不可能扫清所有痕迹的事。
大量买卖运输的银两、粮食、盐铁,最容易发现端倪的,恰恰是大多数上位者们都看不起的,地位低微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