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荧屏碎了一地,有人坐在一地碎片之中,鲜血不断从受伤的指骨上滴落,将地上那些锋利的碎片染得通红。
像是来自心脏的残片。
管家拿着伤药走过来,却只敢将药放在茶几上。那双已经开始衰老的眼睛里有伤感和心疼。
宫鹤京敏感地注意到那眼神,抬看过去,依然是那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
“怎么?我看起来很可怜?”
陈管家摇头:“少爷不可怜,只是不太像以前的少爷了。”
“我以前是什么样?”
宫鹤京盯着荧屏。破碎的屏幕依然□□地显示着死机之前最后的画面——
原况野回来的那天,他离开钟情。
他应当留下来对峙,等到天亮真相大白,就可以取笑他们之间所谓的真爱,然后赶走原况野,用比之前的威逼利诱还要激烈的方式留下钟情。
但他在黎明之前就匆匆离开,将天亮留给了剩下的两个人。
然后,他便再也不曾从黑夜中走出。
尚算完好的荧屏顶部挂着一条弹幕:
[哈哈哈宫大居然就这样走掉了,他好像一条狗啊。]
宫鹤京久久凝视着那些刺眼的文字,嘴角居然浮出一丝微笑:
“以前的我,至少不像一条狗。是不是?”
陈管家没有说话。
宫鹤京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比他更早的看出他的爱,比他更清楚地意识到爱对他的改变。
所有人都知道,这段真爱之中只有钟情是主角,原况野是受他偏爱的唯一伴侣。而宫鹤京,前半生所有光鲜亮丽似乎都只是作为绊脚石成为这段真爱的催化剂。
他学会爱,然后他将这份爱拱手相让。
原来爱是这样一种东西。
让人变得懦弱,懦弱到近乎无耻。
却又让人变得道德,成为连上帝都应该为之颁奖的圣人。
“陈叔。”
宫鹤京终于在一片寂静之中开口,声音冷冽疲惫,像冬日将尽的最后一场薄雪。
“帮我买回去的机票吧。我不能再留在这里。”
“……是。”
又是良久的沉默,再次开口的声音有几乎听不出来的哽咽,薄雪化尽,满地泥泞。
“我已经四天没见他。我很想他。陈叔,我快疯了。”
最后泥泞干涸,变成坚硬的顽石。
宫鹤京猛地转身,看着角落里的人。
“我要见他最后一次。用我自己的名字。”
*
停播一周半后,节目组通知要重新开播。
这一次导演组早早就让原况野参与彩排,因为他的腿伤会很影响舞台效果,必须要提早策划走位,才有可能将这件事天衣无缝地掩饰过去。
节目组来请人的时候,钟情正在给原况野扎小辫子。
这次原况野换了个姿势。
他枕在钟情腿上,闭着眼睛享受纤长十指在发间穿梭的轻柔触感,轻轻哼着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导演本来只是单纯来叫个人,看见这一幕却不忍心打扰。
坐在沙发上的人明明有着最优异的听力,此时却专注到屏蔽了外界一切声音,全身心都扑在怀里的人像是恃宠生娇一样的任务里。
因为眼睛看不见,他手里的动作总是很轻很轻,轻得真像是在编织一朵风中的云,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总导演在门边驻足得太久,久到连一早看见他、但并不想理会的原况野都感到奇怪,遥遥望过来。
看见导演眼里的失神后,他对着镜头了然一笑。
气得弹幕当场发飙:
[啊啊啊该死的原况野你不要脸!你现在还没拿冠军呢,除了钟钟你啥都没有,不要露出这种像宫鹤京一样人生赢家的笑啊!]
听见男主的事业即将更上一层楼,钟情赶紧放人。
他答应得实在太爽快,手里还在将怀里的人往外推。虽然只是很轻的力道,但原况野不太高兴。
他捉住钟情的手腕。
“不和我一起去?”
钟情很温顺地回答:“也好呀。”
原况野眼神轻微闪烁,最后松开手。
“……算了。”
总导演这次来只叫了他一个人,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钟情到现在还被所有人蒙在鼓里,不知道摔下升降台的人究竟是谁。一旦他跟着一起去看彩排,就一定能从只言片语中猜到真相。
钟情还在疑惑:“为什么算了?”
“别出去吹风。”原况野捏捏他的手,“万一又咳嗽。小哑巴猫。”
钟情下意识轻咳两声,果然发现自己声音微哑。其实他的病已经好全了,现在倒不全是病理上的咳嗽,更像是心理上的习惯。
他也笑起来,朝原况野被弄得乱糟糟的头发上撸了一把。
“你也快去吧,金嗓子狗狗。”
送走人后,钟情靠在沙发上发呆。
即使发呆也要装出一副正在思念恋人的模样——因为房间里摄像头还在运转。
这绝对是他待过的最累人的一个位面。
系统这个大骗子,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休假!这明摆着就是加班!
听到一声唤后,钟情还以为是幻觉,随后反应过来那的确就是主角的声音。
他瞬间切换上班状态,惊喜回头:“况野?”
宫鹤京在那一瞬间感到十指连心般的疼。
钟情眼中亮晶晶的光点对他来说就像淬着毒液的利箭,指骨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崩开,血顺着手指一滴滴缓慢落下,宫鹤京毫无所觉。
他正要开口表明自己的身份,突然从镜子里看见另一个人的倒影。
正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朝他微笑,然后应道:
“是我。”
钟情朝着他们的方向,笑着问:“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
原况野没有说话,他看着镜子里的宫鹤京,挑了下眉。
钟情迟迟没有等到回答:“况野?”
宫鹤京勉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光是维持尊严不露出败相就已经耗尽他所有力气,再没有余力去模仿、去伪装。
但钟情依然没有听出来。
他仍旧微笑着哄道:“那现在看到了?你好粘人啊况野。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我们还能见好多好多次呢。”
“当然。”原况野重复道,“我们还能见很多次。我们……来日方长。”
宫鹤京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钟情轻轻地告别声:“再见。”
他脚步一顿,微微闭眼,随后睁开,推门离去。
走出房门几步后他转身,果然看见无声无息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的原况野。
“你还真是厉害。”宫鹤京恶狠狠得讽刺,“打着绷带的腿,竟然也能像这样蹑手蹑脚。你为今天准备了多久?”
原况野平静道:“没有你勾引他准备的久。”
“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你第一次学我的声音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享誉世界,却在钟情心中查无此人——这就是你从我这里偷走那五天的代价。”
原况野扯了下嘴角,在宫鹤京凶狠的视线之中,像蛇吐信一样说出更恶毒的诅咒,
“这个代价持续的时间会是一辈子。你将永远被他忘记——直到你死去。”
“……”
“到那时候我就会告诉他,这世上少了一个叫宫鹤京的人。”原况野歪了下头,“虽然这无关紧要,但钟情这样善良,我想,他会为你惋惜几句的。”
走廊上的监控器在无声运转着,镜头外的观众只能看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但原况野却能看见对面人的眼睛里是如何爆出一根根血丝。
“还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请便吧。”
原况野让出通道,朝前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轻声道,“替我转告他,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