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绪穿透层层墙板,惊醒了睡梦中的钟情。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翻身下床,裹着毛毯打开门,下楼朝琴房走去。
他没有带盲杖,赤着脚循着音乐声,一路悄无声息摸索到琴房门外。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乐曲中传递出的悲伤与困惑。
不该是这样的。
剧情中决赛的乐曲应该是一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振奋人心的神作,应该和初舞台截然不同,这样才足以显现男主在这段时间里的成长。
如果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地,即使得到冠军,依然违背了世界意志的本意。
钟情裹着毛毯,缩在门边坐下。他倚着门板静静听着琴声,自始至终不曾惊动里面的人。
直到天光微凉,里面的人弹琴弹到十指发烫,照例出去浸泡凉水,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地上裹在毛毯里缩成小小一团的人。
他半跪下来,滚烫的指尖抚摸过钟情的脸颊。
弹幕被迷得神魂颠倒:
[天啊,要是我打开门看见这个样子的钟钟,就算他做了再糟糕的事情,我也会原谅他。不就是绿帽子吗,我抢着戴!给我亲啊原况野!这样都能忍得住不亲,你还是人么?]
感受到脸颊上的温度,钟情惊醒,一双眼懵懂地朝向原况野。
好半晌,他终于启唇,在无数弹幕营造出来的热闹气氛中,说出这几日以来他们的第一句话:
“况野,我们分手吧。”
第114章
“为什么?”
原况野轻声问,嗓子里有过度使用后的沙哑。
“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话出口时钟情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似乎也曾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全是我的错。”
“钟情。”原况野急切地说,“你忘了吗?牵牛花的花语是爱情永固。”
钟情小小地笑了一下。
他终于想起之间是谁在他面前将一切过错都独自揽下——是宫鹤京。
然而现在的他也像那时的宫鹤京一样,承认错误不是为了面对或是补救,而是为了更深的伤害。
他学着记忆里宫鹤京的模样,冷漠地说:
“可是况野,牵牛花朝生暮死、微不足道。”
面前的人沉默良久,久到钟情几乎都要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终于开口。
“既然微不足道……”
原况野抚过他的眼尾,那里的睫毛被眼泪沾湿,很可怜地耷拉下来,“……那为什么还要哭呢?”
“……”
钟情无言地别过头,避开他的手。
来时早已准备好的那句“移情别恋”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忽视了之前对男主言听计从带来的巨大惯性,让这具身体模型没办法面对男主说出任何狠心绝情的话——
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男主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就能轻易让剧情滑出轨道,而当他这个男配想要扭转剧情时,却次次都如此艰难。
钟情几乎想在这种角色等级之间的压迫下落荒而逃。
他竭力想着他能说出口的理由:
“我累了,我腻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只想回家。”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你疯了!”钟情一惊,推开原况野想要来抱他的手,“马上就是决赛,你要在这个时候退赛吗!”
话出口后他立马意识到这句话听着男主耳中必然是关心大过责备,冷静下来后漠然地补充道:
“你当时和节目组签署的合同上有违约金,会赔得你倾家荡产。”
然而原况野相当理智:“这不算理由,钟情。”
钟情闭了闭眼睛,为男主的油盐不进。
“况野,到此为止吧。”
他几乎是哀求地说,“就到这里不好吗?趁一切都还早,就当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
“……还早?”
原况野在那一瞬间怒不可遏。
他握住钟情的手,带着他强行去碰自己的额头。覆盖在上面细软的卷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剪过的、烫直的短发。
“只要你一句喜欢,我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钟情,我是因为你喜欢才来到这里的,现在,你却要抛弃我吗?”
失去视力后对气息的感知会变得极为敏锐,钟情陷在男主的怒火之中,强行压下去的退意又开始萌生。
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堵住他的退路。
和面前人一模一样的声音,显然只会是宫鹤京。
琴房的动静不可能穿破层层墙板传到顶层的总统套房里,但他不知为何还是来到了这里。
“已经很晚了,原先生还是行行好,不要在深夜扰民。”
宫鹤京强势地挤进地上的两人之中,握住钟情的手,双眼却紧盯着另一人不放,冷笑道:
“明知答案是什么,却还要再问。原老师,何必自取其辱呢?”
原况野冷冷地回视:“我们之间的事情,轮得到你说话吗?”
宫鹤京看了眼琴房地板上凌乱的稿纸,反唇相讥:
“大晚上的,干嘛火气这么旺?怎么,写不出来新歌,江郎才——”
掌心被小小地一握,宫鹤京心下一怔,没能说完这句话。
钟情低低道:
“送我回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
宫鹤京沉默一瞬,心中怅然叹息,却听话地伸手替怀里人裹紧毛毯,扶着他站起来。
他懒洋洋抬起眼皮朝愣在原地的原况野看了最后一眼,在那张脸上看到同样的伤痛。
他想爱可真不是个好东西,无论被爱还是不被爱,无论是他还是原况野,都这样受尽折磨。
原况野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走廊尽头。
他脚下是无数空白的废纸团,一如他此刻苍白的心。
三天之前,他曾无数次当着宫鹤京的面将钟情带走,而这三天他成了那个被留下的人。
一开始他还会坚定地追上去,渐渐的他知道自己不再是被选择的那个人,便只能在原地驻足。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颗曾经坚贞到不可撼动的心,会在一瞬间清空他的存在,转而装进另一个人?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但他迟迟不敢面对,将它就此尘封、不见天日。
他在钢琴前重新坐下,十指已经变得冰冷,敲在琴键上宛如敲击着冰块,音符滞涩,像他的思绪一样,是不成曲调的一团乱麻。
*
灰色的毛毯下露出一点雪白的脚尖,在上台阶的时候被宫鹤京看见,顿时怒气冲冲地将钟情打横抱起,径直回到顶层的套房。
连人带毯摔在柔软的大床上,一点也不疼,但钟情还是有些懵。
他什么也看不见,被忽然带进陌生的地方便连方位都无从分辨。
他愣愣地披着毯子坐在床头,很像是一个程序错误的小机器人。
宫鹤京逼迫自己狠心道:“钟情,你没时间了。”
床头的人终于动了一下。
他抱着膝盖将自己紧紧裹进毛毯里,好像那里是唯一安全的洞穴,对洞外的人不理不睬。
又是这样,宫鹤京恨得咬牙。
在原况野面前还会给他几分好脸色,一旦两人单独相处,就是这副缩头乌龟的玩赖模样。
他轻声道:“你不过仗着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你可以随便作践我,我心甘情愿。但是钟情,你等得起,原况野也等得起吗?决赛就在四天后,他的命运就在你手上——也在我手上。”
钟情渐渐抬起头。
他并不为宫鹤京这番威胁所动,但是就在宫鹤京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在黑暗中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压迫感——
来自男主、或者说支柱的压迫感。
在这种压迫感前,低等级的角色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被操控、被囚禁,就好像自己只是主角手心中的一个玩偶。
钟情讨厌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