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那个自称“系统”的存在已经很久不曾开口,或许它就藏在他脑海中,和天道、和命运一起嘲笑他不自量力。
他顿时怒气丛生,狠狠抓住面前人的头发:“杀了我!”
但只不过沈列星一个平静的眼神,他便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狂暴的怒气像是骤然消散,他轻柔地挽上面前人的脖颈,更深、更重地容纳着那人的征伐。
整整三月,钟情被困在这间房子里寸步难离。
第一个月,他时时刻刻想要逃跑,用尽一切机会想要杀了沈列星。
但所有手段在契纹的束缚之下都变得拙劣不堪,即使已经翻出院墙、已经持刀划伤枕边人的脖颈,也会在下一刻自己翻回来、丢下刀吻去那缕血丝。
每当计划失败,沈列星就会变得极为可怕。他像狗一样有着无限精力,仿佛全天下只剩这一件事可做,于是只好将所有精力都发泄在床上。
即使修士的身体也快要无法承受这样的索取,钟情一开始总是咒骂、挣扎,后来却失了声,也不再反抗。
只有一句话,即使在昏睡的时候也仍然被他重复着:
“杀了我……沈列星,杀了我。”
他开始变得不敢看沈列星。有沈列星在的时候,即使什么也不做,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他害怕那双手的温度,覆上来时总是莫名的轻颤。他也害怕看见沈列星十指上缠绕的那些丝线,每一根都有着让他无从抗拒的力量,无处不在如影随形,让他悖逆心意,做出各种令人羞愤至死的动作,身不由己,像个玩物。
像个炉鼎。
在沈列星面前他总是惊惶不定,只有听见陈悬圃的声音才能稍稍平静。那声音仿佛是从他的心中一角传来,带着某种被遗忘的、被藏匿起来的美好感触。
这感觉或许是他曾经熟识的,所以能让他安心,但他已经想不起那究竟因何而生。
佛修的梵音在之前对他来说是如同恶鬼索命,现在却是被人囚困的禁脔生涯中唯一的蕴藉。
可沈列星不知为何极其厌恶他与陈悬圃说话。
即使只是与他隔着识海目光交接,也会招致沈列星的疯狂报复。每到这时他的眼睛总是红到滴血,恍惚中钟情甚至会以为自己会与他就这样在情|欲中死去。
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院中兰花早过了花期,即使有清气蕴养,也不能抵抗时令,纷纷开始凋谢。
花香开始带着腐朽的气息,让疲惫不堪昏昏睡去的人也会在深夜中惊醒。
钟情挣扎着睁开眼睛,黑暗中最先看见的是枕边的沈列星。
他似乎一直不曾入睡,支肘半躺在一旁,大概是没料想到身边人会突然醒来,垂眸看来的神色极其温柔。
钟情却在这温柔的视线中惊惶地立刻坐起来,向后退去,后背紧紧贴在墙上,神色戒备不安,似乎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列星一下子变了神色,心中痛极。
明明清气已经修补好了那里的伤口,现在却像是再一次裂开,痛到他几乎全无理智,把人拉过来按在身下后,又是彻夜不休地彼此折磨。
到最后钟情连哭泣声都弱了下去:
“沈列星,就算你恨我……为何不杀了我……为何要这般羞辱我!”
良久,烛火燃到尽头,那一豆光亮化作一缕青烟,黑暗弥漫了整个空间。
钟情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去,墨发潮湿,脸上泪痕未干。
沈列星抱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口:
“浮烬,你到底想要什么?”
识海中陈悬圃轻笑。
“你拥有肉身,故而可以享受他的肉身。我如今只是一缕元神,故而只渴望他的灵魂。”
“沉煌,你我所求,从来就不冲突。”
第175章
在听见沈列星叫出“浮烬”二字的时候,陈悬圃便知道他妥协了。
沉煌浮烬,曾为一体,但已经是千万年前的往事。而千百年后的悬圃列星,有各自的记忆、喜恶、和欲望,同宗同源的灵魂只会让他们在唯一的爱人面前彼此憎恨,恨不得处置而后快。
陈悬圃厌恶沈列星,但是他需要沈列星。
他知道沈列星同样厌恶他,但是……沈列星现在也需要他了。
所以他们开始用千万年前的名字称呼彼此,似乎这样就可以回到千万年前,那个他们真正同为一体、毫无间隙的时候。
“我可以忍受他不爱我,甚至恨我……可我唯独不能忍受他怕我。”
沈列星低低道,“你有什么办法填满他的空心?”
“既然是空心,又如何能填满呢?他满口谎言,柔情蜜意与虚情假意只在一念之间,你我永远不可能分辨得清。只有换一颗心,方能永绝后患。”
“换心?”
“一颗人心。”
陈悬圃终于起身,从那莲台宝座上一步步走下来。
“精怪的心脏愚钝,而神魔的心脏脆弱。它们原本也是没有心的,因为贪恋人间,妄求天道像宠爱人族那般宠爱它们,这才在胸膛中伪造出一颗心来。”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一颗虚假的心脏无从体会情爱,即使强行享受于其间,亦会有朝一日不堪重负,心碎而亡。”
“人族的心则不同。”
“世间至高至明者日月,至深至浅者碧虚,而至坚至柔之物,唯有人心。一颗人心,无论遭受何等背叛、重创,即使哀莫大于心死,只要假以时日,亦能死而复生。”
他一步步走出冰宫,站在数重台阶之上凝望着下方一片苍茫的废墟。
他温声问:“沉煌,你莫非不想看到这里生机勃发的样子吗?莫非……你不想在这里看见你自己吗?”
良久,沈列星开口,嗓音嘶哑:
“有了人心,他是否就不会再寻死?”
“是的。”陈悬圃轻声道,“他会接受一切。”
不会再惧怕情爱,不会再因为这份恐惧注定与所爱之人相爱相杀。换一颗心脏,他会忘记让他痛苦的前尘往事,记忆是新的,爱也将焕然一新。
沈列星轻扯嘴角。
这个答复像是让他痛苦,又像是让他欣慰,连笑也笑得干涩无比。
“你的条件。”
“我要他的灵魂。”
陈悬圃答得毫不迟疑,“他的元神之上有一道自保的关窍,我无法靠近。我需要你为我将它撤下。”
沈列星轻嘲:“你虽堕魔,可也是魔神。一道关窍而已,还能难倒你?”
陈悬圃静静道:“我虽一颗魔心尚未泯灭,但除此之外仅有肉体凡胎。若没有钟情,我兴许已经如陈家众人所愿,轮回千次,脱胎换骨。从此遁入空门,前尘尽忘,执念尽消。不似你乃死而复生,还有清气护体。”
沈列星默然,指尖轻轻点在怀中人的额头上。
那里有元神正在端正打坐,因为主人疲惫至极陷入昏睡,所以连元神也安静极了,双眼呆呆看着前方,像在放空。
元神周身笼着一层青黑色的屏障,隐隐有诡异纹路浮现,大概是钟情最后的保命手段。
沈列星长久地凝视着那张无爱亦无恨的脸,看得几乎忘我。
他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这张脸不带任何恐惧与怨恨的表情了呢?
连他都要忘记了。
指尖术法点在那层屏障之上,却迟迟没有下手撕开。
最后他仓促收回手,近乎狼狈地说:“以后再说吧。”
他逃避似的闭上眼睛,紧紧抱着怀中人躺下,也就没有看见识海中陈悬圃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了,法诀散开,身后浮现出一人的身影。
正是沈列星自己的模样,被蚕食得几近透明,快要沦落成角落里那些面目模糊的影子。
而他面前的陈悬圃,亦因这场蚕食而眉头紧蹙,连那张向来高洁出尘的脸都微微扭曲。
出口的声音却依然沉静无波,带着微微调侃的笑意。
“那你就要当心了……他最近有点不太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