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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荒唐的日子并没有永远持续下去。
兰花快全部凋谢的时候,钟情终于能稍微松一口气,因为沈列星开始变得很忙。
正魔两道明面上臣服于古神族的身份,背地里却各怀心思,即使沈列星能一力降十会,还是得分出不少心思来与他们周旋。
尤其是正魔两道之间的血海深仇,让诸位魔君和众正派长老当着他的面也能吵得不可开交。
又是一次被激烈的争吵声惊醒,钟情坐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朝外殿走去。
从第三个月开始,沈列星就不再限制他的行动。他可以在整座宫殿中任意来往,只是议事的时候需要回到内殿躲避来客。
一堵画墙隔开内外殿,两侧通行小道上无门,仅有珠帘垂落。
钟情便站在珠帘后,垂眼看着阶下众人。
殿中黑白阵营泾渭分明,有白衣修士正站在队伍之首据理力争,将魔道的众魔君说得一句话插不上。
这个人钟情认识,剑宗的少宗主。
看来缘机子死后就是他在挑大梁。
宋少主原本还在口若悬河,无意见瞥到侧殿旁的人影,瞬间失声,旁人连唤三声才堪堪回神。
换做从前,钟情不会明白这样直勾勾朝他而来、却又毫无淫邪之意的视线意味着什么,现在倒是有些懂了。
沈列星便总是这样看着他。
每当钟情回视过去时,却又总是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他想沈列星说的或许是真的——他对他一见钟情。
但这样的想法只会让他更加惶恐不安,连睡梦中都是悬崖峭壁,目之所及尽是绝路。
他骗他害他杀他,他却依然爱他。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不讲道理的爱?他到底哪里可爱?
钟情想不出答案,于是沈列星在他心中就像是一条无比美丽的毒蛇、一朵香气四溢的毒花,漂亮到让人心驰神往,可一旦靠近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浓烈的爱幻化而成的毒液和花汁,会让他眩晕、迷醉、失去自我,不止身体、连灵魂都成为沈列星的傀儡。
但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想再杀沈列星了,但也绝不要留下。
钟情冷淡地看着殿内众人,在白衣修士一下一下瞥过来的视线中,突然回之以一笑。
原本面色平静的修士耳朵尖立刻通红一片,低头的瞬间尚能看到嘴角不可自抑的微笑。
主位上的人似有所感,看向殿下人时眸色微深,终究不置一词。
半个时辰后,殿中议事仍在继续,但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告辞。
钟情坐在院中兰花丛里的藤椅上,好似已经在香风中睡着,禁制松动的声音响起时却瞬间睁开眼睛。
白衣仗剑的修士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来时想好长篇大论,开口却变得笨嘴拙舌。
“您……还好吗?”
“我很好。”钟情稍稍坐起来,微笑着看他,“倒是你,听说沉煌秘境被他划作魔修的地盘,你一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宋少主连忙摇头,从怀中取出一物:“沉煌魔君虽已陨落,但威压尚在,寻常魔修不敢前去冒犯。故而一路有惊无险,并未受伤。”
钟情拿过他手里的玉瓶,拔出瓶塞后,指尖沾了一点里面的粉末,挽起衣袖,轻轻涂抹在手腕上。
只是一小块裸露出来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却覆盖着层层叠叠暧昧的吻痕。尤其是手腕处凸起的那块小骨头,被吮吸出青紫的印记。
白衣剑修匆忙移开眼去,脸红得滴血。却又忍不住再看过去,一下子瞪大眼睛。
粉末轻点在契纹上,连同纹路与其下的皮肤都开始灼烧。粉末所过之处,契纹消失不见,皮肤也留下难看的伤痕。
宋少主想要开口阻止,钟情只是伸手在他唇上轻轻一碰,他便哑口无言。
“这是弑神索腐朽后残留的粉末,由千万年前天道用来剿杀神明的灭世飞星制成。”
这些陨石与天道相生相克,能抹去天道之力,也能消除天道之力化成的清气,所以也可以杀死清气之精凝聚而成的神明。
同命契便是借天道之力完成盟誓,若想要解开这个契约,这些陨石就是唯一的选择。
“只需要将契纹烧掉一半,契约就可松动。我不会再受他控制,他也无从感应到我。到时候我便可以逃出去,和你在一起了。”
宋少主很紧张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钟情继续在那些纹路上涂抹粉末,看着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烧伤,不忍地别过头去,却在这时悚然一惊。
他看见悄无声息站在兰花丛中、面色阴沉的沈列星。
剑宗所有宫殿下的灵脉都被改造过,平时互无联系,但只要将护山大阵稍作变动,这些灵脉便可相互连接。
他便是依靠这样的手段能不惊动禁制来到宫墙之中,灵脉与天道同宗同源,理当是神明也发现不了的破绽,怎么会……
钟情察觉到他的怪异,朝着他的视线向后看去,看见身后来人。
他下意识将袖口放下,藏起手腕上的伤口,然后才将瓶塞改回去,收好玉瓶。
只是这样稍慢一步,身后的人就已经发现玉瓶,挥袖夺走。
连日失败的打击下,这一次钟情竟然不觉得意外,只是感到习以为常的无望。
灭世飞星的粉末,即使隔着一层玉璧,也能让神明的身体感到疼痛。
沈列星低声问:“阿情,你就这样想杀我吗?”
宋少主一愣,急忙上前想要解释,却被钟情往后一拉。
这样近乎维护的动作,让对面的人瞬间瞳孔一缩。
“是,我就是想杀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阿情何必勾引他呢?”沈列星忍着怒意,温声哄道,“应该勾引我,只要阿情撒个娇,就是要我的命,又有何不可呢?”
钟情冷笑:“神尊大人不是说我有做头牌的资质吗?既然是头牌,接客自然多多益善。”
沈列星眼神更加阴郁几分。
良久,他看向被钟情护在身后的人:“滚。”
一个字而已,白衣修士立刻感到全身一股钻心的疼痛。在这样的疼痛下,他已经没有理智考虑别的,仅凭本能跌跌撞撞跑出院墙。
稍稍缓过来之后,才惊觉要是再晚上几息,他的丹田就会融化为血水,毕生修为全部化为乌有。
钟情则又回到熟悉的床上。
压在身上的人神色冷漠,挑开腰间系带的手指也一片冰冷。
钟情乐于见到他这副备受折磨的模样,歪头装作无辜的模样,开口挑衅道:
“沈列星,你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我勾引了宋家那个小少主?可你不也背叛了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吗?任他关在我的识海里,不闻不问,却整日和我厮混。”
沈列星嘴角扬起一个冷淡的弧度:“阿情在为他鸣不平吗?阿情果然这样在意他。”
“阿情的手能绘出他的模样,却半点画不出我的样子。阿情的脸,这样漂亮的脸,看见他就高兴,看见我就生气。阿情慷慨到能用识海做他的监狱,却连一个小角落都舍不得分给我。”
沈列星叨叨絮絮着,每说到一个地方,指尖便在那个地方徘徊流连。
早已熟悉情|事的身体在这样的爱抚下轻喘不已,钟情眼角渗出一点泪水,亮晶晶的,却一声都不肯哼,只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身上的人,不知是羞是愤。
他凭着最后的毅力与沈列星的对峙着,直到感受到一阵仿若灵魂被触碰的刺激,几乎惊叫出声。
识海中有人解开禁制,抱住了他的元神。
仅仅只是一个轻轻的拥抱,就足以让他失神落下眼泪。钟情终于有些怕了,身体与元神同时挣扎起来,又同时被轻易制住。
陈悬圃轻轻吻去钟情元神脸上的泪痕,却又因为这个吻,身下人落下更多的眼泪。
“阿情说过,若我想要出去,定当随时奉陪。不知这话可还作数?”
没有得到回答,陈悬圃轻轻叹息一声。
“阿情知道神魂交融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