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容时看他一眼,然后朝着李有梁走了过去。
李有梁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儿遇到秦容时,又尴尬又心虚,等人走到近前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拿着那根抹额。
他慌忙要藏,可秦容时却快他一步将其扯了过来。
秦容时攥着那根柔软的抹额,借着灯笼里的火光细细端详,很快看清印花上的桂花和成双成对的鸳鸯。
“……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①。”
秦容时的语气听不出分毫怒意,声音悦耳轻缓,仿佛坐在学舍内翻了书本朗朗阅读,可李有梁听着却是头冒冷汗。
李有梁抖了一下,看着秦容时下意识就要说话:“秦、秦同窗……我……”
李有梁原先是有些嫉妒秦容时的,可重阳诗会上,他躲在暗处不敢冒头,看着秦容时得了众位先生和学政的夸奖,他就知道这人自己是比不了的。
他磕磕巴巴说话,秦容时并没有理会,他将手里的灯笼靠墙放着,然后将手里的长条抹额抖开,借着灯笼里的火苗点燃。
下一刻,他又微笑着翻开李有梁的手掌,将烧起来的抹额往他手心里放。
“秦、秦同窗!你这是做什么!秦同窗!秦容时!”
李有梁慌了神,被秦容时钳住手臂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等反应过来秦容时要做什么的时候,自己的手腕已经抽不回来了。
秦容时的力气太大了。
火星子燎在他手上,痛得李有梁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摊手,尖叫了好一阵。
这根抹额烧了一半,火越烧越大,眼瞅着要烧到自己的袖子了,秦容时这才松开手。
拍了拍沾到自己衣袍上的飞灰,又淡淡瞥一眼握着手痛叫的李有梁,唇角噙着微笑说道:“李同窗,自己的东西可要自己收好了,别给错了人。”
李有梁痛得蜷着脊背,可袖子也沾了火星烧起来,急得他一通猛拍猛挥。
火没了,掉在地上的抹额也被他踩灭,已经烧掉大半截,只剩黑乎乎一团,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李有梁是又气又怕,捧着右手一通吹,痛得快哭出来了。
他还说:“秦容时!你仗势欺人!你有院长撑腰又怎样?学政对你青眼相待又怎样!你这是欺凌同窗!曾为欺压同窗就被革了功名!你是案首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去学政那儿告你!”
秦容时嗤笑一声,道:“去,你最好明日就去。”
说罢,他提灯又转身往柳谷雨走去,一把拉住人就走。
柳谷雨被他拉得往前扑了半步,忙小跑着跟上,边走边说:“我和他……是他跟着我的!”
柳谷雨的声音就像一瓢清凉的水,很快浇灭秦容时心口燃烧的火焰,他不由放慢了脚步,侧脸看向柳谷雨。
“我知道。”
秦容时先说了一句,顿顿又问:
“他纠缠你多久了?”
柳谷雨连忙说:“这几日他常来食肆吃东西,不过只有今天跟着我回来了。”
秦容时沉默片刻,又说道:“他给你的东西都不要收,尤其是抹额。”
说完,秦容时似乎还觉得不够,想了想又道:“以后晚上我都到食肆来接你。”
现在的柳谷雨可不是刚穿越过来的柳谷雨了,这些事儿他都懂,他立刻猛猛点头,脑袋栽得跟捣蒜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东西哪能随便要!”
他说完又忽然想起李有梁方才的话——“这抹额是印花,也不硌皮肤”。
柳谷雨蓦地想起还束在自己头发上的发带,白底青纹,印着柳叶枝,也是一条印花发带。
这发带还是几年前秦容时送的。
印花……发带……
当真是发带?
当真不是别的东西?
他下意识伸手攥住垂下的柳枝发带,软绵绵的,这是秦容时送他的第一样礼物,他用了好多年。
可那是的秦容时才多大?哪里懂这些?
正摸着,正思索着……秦容时忽地又偏头看向柳谷雨,正好看见柳谷雨捏着那截发带发呆。
目光撞了上来,柳谷雨心一慌,连忙松了手。
但秦容时还是看见了,目光先落在垂在肩头的发带上,又直勾勾望向柳谷雨。
那目光炽热,灼灼烫人,似藏了汹涌澎湃的情意,热烈如火,半点儿不加掩藏、不知收敛。
半晌,他目不转睛看着柳谷雨,盯着人的眼睛低声说道:“这条旧了,等我过些日子给你换一条新的。”
柳谷雨是个厚脸皮,可这一下也被盯得不敢与人对视,慌忙错开视线,又连忙摆手,心慌意乱说道:“不用!不用!”
秦容时没答,只拉着人继续走。
柳谷雨视线顺着两人相握的手腕看去,秦容时的手指修长,手掌宽大,已经可以完全握住他的手腕,一丝缝隙都不留,反而还衬得自己的手腕分外细瘦。
已经十月了,早在今年五月的时候,秦容时就已经十八岁了。
他如今长得比自己高大,力气也比自己大,在现代已经是成年的男子。
柳谷雨恍惚想着。
他忽然听到铃铛声,是自己的发带不知何时被风从肩前吹到身后,坠在末端的几颗铃铛叮铃叮当响了起来,听得人心乱。
柳谷雨又悄悄把手伸到背后,小心翼翼握住几颗铜制的小铃铛。
铃铛没了声音,可柳谷雨的心却没有就此静下来。
风起涟漪,心浪越卷越大,隐有翻涌滂湃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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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出自:汉代绝句。
柳枝发带/抹额在前面第77章
(明天休息一天)
第135章 府城市井35
次日, 柳谷雨起了个大早,他换下自己那条用了好些年的发带,开始改用簪子。
崔兰芳正在盛早饭, 她早起蒸了包子, 这时候刚出锅。
她把包子端上桌,恰好看了柳谷雨一样,诶一声奇怪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挽头发了?不是说用不惯簪子吗?”
柳谷雨摸摸簪头, 下意识瞅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秦容时,又才说道:“防身呢。”
这是簪子是秦般般送的, 是一根白水牛角簪, 色质如玉, 通体油亮光滑,样式简单,簪头镂空成梭形,另一端却尖锐锋利,仿佛闪着寒芒。
秦般般这丫头瞧着柔软乖巧, 其实尽喜欢这些东西, 她从前也送过罗麦儿一根木簪子, 也似一柄锋利小剑。
怕崔兰芳担心, 柳谷雨和秦容时都没有告诉她昨夜的事情,这时听到柳谷雨的话也是笑:“你啊!整日鬼主意多得很!这在府城, 每天都有捕快巡城, 哪里用得着你戴这个防身。”
柳谷雨不知如何同她解释, 只说:“咳……以防万一嘛。”
崔兰芳笑着点头,还往后退了一步,认认真真盯着柳谷雨看, 最后满意笑道:“不错!虽然看惯了你束发带,可今日这样也好看!瞧着精精神神的!咱家谷雨咋打扮都好看!”
柳谷雨笑了两声,又悄悄看一眼秦容时。
秦容时神色自然,此时正给他碗里倒豆浆,面上表情如常。
柳谷雨这才收回视线,飞快啃了两个包子,又喝了一大碗豆浆,然后才晃着手说道:“我去食肆了!”
他刚一走,秦般般也吃好了,慌慌忙忙挎上小医箱,也说道:“娘,我也走了!”
崔兰芳乐呵呵点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冲着秦容时道:“你也快去吧,你是最远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