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红妆漠然着一张面孔:……?
吓人。还以为是冲她来的。
不过,更叫她纳罕的是庄贵妃的态度。
虽然从没和庄贵妃讲过话,但戚红妆曾在皇家聚会中遥遥一望,见过那道出尘的倩影。
宫人皆言,贵妃已近仙道,不食人间烟火久矣。
……单听她如此疾言厉色,这所谓的“不食人间烟火”,怕是要打上个大大的折扣了。
“我已将人请了来。”庄贵妃的声音威严,带着叫人心悸的薄怒,“若你真以为自己持心以正,就不要背地里讲是讲非,不如将那些邪祟之语拿出来,当着人家的面说!”
项知节仰起头来,极轻极快地掠了戚红妆一眼。
“千万经典,孝义为先。”
虽不知项知节犯了何等大错,但观其态度,可谓是十分端正:“知节思虑此事,已有数年之久,其间反复印证,始终不敢确信。近来是确定了心意,发现实难更改,不敢欺瞒母亲,便来相报。让母亲发怒,是知节之过。”
庄贵妃不说话。
但宫内传来了轻且均匀的喘息声,像是被项知节气得不轻。
项知节转向一头雾水地冷着脸的戚红妆,语气恳切道:“师娘,知节有句话想同您说。知节心中有老师,情之所至,心之所向,如江河奔流,无法倒转。”
庄贵妃似乎没料到他竟然真的敢将觊觎老师的大逆不道之语当着他妻子的面讲出口,怒喝一声:“丹琼,符水!”
丹琼不敢违逆,闭着眼睛,抖着手,把一净瓶的水全泼在了项知节脸上。
带着香灰味道的水液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淌下。
但这阻碍不了他什么。
项知节舔了一下嘴唇,一脸坦荡正直道:“师娘,我可以做小。”
“您若不喜,我无需名分,偷情也是可以的。等得了您的允准,我再同老师慢慢地谈。……您知道,老师的心一向很软的。”
丹琼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仿佛已经死了一会儿了。
戚红妆并不惊怒,一挑眉毛:“六皇子,您身份尊贵,何须如此自降身价?”
“如您所言,我是皇子,盖因上苍眷顾,身份已是至尊至贵,又何必介怀什么身价?”
“若我不允准呢?”
项知节郑重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戚红妆在乐无涯的教导下,读了书,识了礼。
她晓得项知节这话是好话。
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戚红妆觉得,此话大有深意,不像是要诚心讨好自己的意思。
……更像是“天下没有挖不动的墙角”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虽然过去了,但还是放个项小六在这里。
项小六,一款素质极高但没有道德的恋爱脑
第207章 来生
里面的庄贵妃显然是被气得狠了,咳喘了起来,唤道:“丹琼!丹琼!”
丹琼急切万分,躬下身来拉一拉项知节,示意他同自己一起进去,道歉认错。
无奈,项知节的膝盖仿佛是牢牢地扎根在了地上,拉扯之下,不动分毫。
丹琼无奈,只好独自一个快步入了宫门。
一时间,松风飘荡的院落中只剩下了项知节与戚红妆。
戚红妆微叹一声,蹲下身来:“这么热闹,合该请他本人来的。可惜,我不懂戏,也不爱看戏。”
“这种事,你与有缺私下商议妥当便是,哪有先找我这个妻子来说话的道理?”戚红妆语调平淡得犹如是在描述一个既定事实,“特地来找我讲述此事,是盼我把这事说与皇上听吧?”
听闻她如是说,宫内的咳喘声由重转轻,渐渐平息了下来。
项知节擦去了面上的符水,温和谦恭地一点头:“到底是瞒不过师娘一双慧眼。”
戚红妆随口道:“是他教得好。”
话一出口,她便见项知节把脸偏到一侧,展颜一笑。
戚红妆:“……”忘了。这个小的也是乐无涯教出来的。
说老实话,戚红妆对此事还是有些意外的。
不管是专注修道、不问世事的庄贵妃,还是温良、恭顺、默然的项知节,都不像是会做出此事的人。
看来,人果真不可貌相啊。
戚红妆收敛心神,问道:“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他的事儿的?”
“一开始并不知晓。”项知节答,“可我选了许多黄道吉日,卜课了二十几卦,都说师父八字不见财星,本该是无妻之命的。”
戚红妆:“……”
“后来,老师与师娘多年无子,且不曾纳妾,开枝散叶。我便想,老师既不求儿孙满堂,那或许和男子也可以的。”
戚红妆:“……”那你是真的敢想。
项知节继续道:“一年前,老师自外归来,生病高烧,我偶遇老师,送他回家,见老师与师娘虽同处一室,屋中却有两张床铺,靠窗小榻上铺有一套完整的被褥,上面是老师身上的气息,而主床上却仅有花卉淡香,便私心猜测,老师与师娘大概是分床别居久矣。”
戚红妆:“你又是如何发现我是皇上的人呢?”
“我经常盯着老师,偶尔也能察知师娘行为古怪,每逢初一十五,您必会递请安折子入宫。哪怕是正统宗室,都不曾这样虔心请安。”
“我以孝道而名传天下,得皇上赐号‘孝淑’,事圣至孝,有何不可?”
项知节沉思半晌,似乎是在思索用什么样的言辞才不显得轻慢冒犯:“……然而父皇……嗯……”
戚红妆见他想得辛苦,便替他续上了那两个字:“不配。”
项知节低下头来,温驯道:“师娘说的是。”
戚红妆叹息一声,环顾了四周,道:“这样的事,单独找我说不好么?非要把贵妃娘娘拉进来作甚?”
项知节:“母亲是我的母亲,应该知道。她今年芳龄三十四岁,身子骨尚强健,若是年龄再大些,再听到这等消息,我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戚红妆:“……”你真孝顺啊。
待定下神来后,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你知道他身子很坏了吧。”
听她提起乐无涯,项知节面色微微凝住:“知道。”
“他受皇上忌惮深重,处处掣肘,步步陷足,你也知道的吧?”
“知道。”
“那你为何要我转告皇上,你对他有那等悖逆人伦之念?”
这回,项知节不语了。
他搭在膝上的双拳,在宽大袍袖中死死攥紧了。
“老师如今身心俱损,朝中风声渐紧,正如风中之烛,我年纪尚轻,扎根未稳,想要给老师一张保命符。除了我自己,我给不出旁的东西了。”
说着,项知节无比认真地把手搭在左胸:“师娘,诚恳道,若非如此,我是不想做小的。”
“……”
无语半晌,戚红妆说:“安知不是一道催命符?据我所知,皇上颇忌……不,是极憎同性之爱。四皇子喜好书画,不过是被人送了几个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用以描摹练习人像,皇上便特意把他叫去训诫一番,叫他速速将人送走,免得弄出什么污糟事情。他连此等事情都不能优容,若是知你之心,又当如何?”
青溪宫内岑寂一片。
戚红妆留意到,自己提及此事时,项知节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向青溪宫内掠了一眼。
“师娘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项知节收回目光,静静道,“我会是他的保命符。”
戚红妆愣了一下,终于全然明白了。
四皇子与那几个用来画画的不过是主仆关系,吃了一顿训斥,自认倒霉,把人送走就是。
而项知节……是要用他的前途、一生,乃至于以性命相胁,换有缺被清算后的平安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