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邈:“……”
话说得没错,可你要是喊冤喊得不那么一浪三叠,就能显得更真诚些了。
他耐着性子再问:“演练之事,谁可为证?”
“秦星钺。”
等郑邈叫人把乐无涯的话传给小春后,小春并不气馁,气焰愈发高涨:“那秦星钺是闻人知府的心腹,两人长着同一条舌头,他的话怎可取信?”
负责传话的汪承对待小春态度平和,不卑不亢,是一眼即知的可靠中立:“你可有其他证据,认定是闻人知府与戚县主是私相授受,而非是府兵演练?”
小春张口就说:“小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呢!那大车是一路运向戚县主的布仓的,路上连个弯儿都没拐。我特意去瞧了,车子离库时,车辙极深,路面吃重得厉害;回库时,车上的东西尽卸了去,车辙印只有轻轻的几道,明摆着是只剩下空车了!”
汪承公事公办,将小春供词记录在册,让他画押后,又交代两名捕快看牢小春,便向外走去。
他出门后不久,恰好碰到了闻讯而来的牧嘉志。
由于郑邈消息封锁得极好,牧嘉志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郑邈突然到了桐州府衙。
他一头雾水地迎奉道:“汪捕头,可有要事?”
“无事,例行抽点府库而已。”汪承一脸平静地胡说八道。
牧嘉志点一点头,神色如常:“这可巧了。”
汪承:“何意?”
“前不久,大人改了规矩,府库钥匙由我、文直与大人各持一份,三人合钥,方可开启。”牧嘉志娓娓道来,“大人前些日子有意操练府兵,说假定灾年或兵祸到来,需要开府库、济灾民时,要如何将府库存粮拉出,又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架设粥棚。我们三人合议后,发现确应练习一番,因此,在与戚县主商议后,我们借了她手下的一处空布库,假作赈灾点。我与文直那日去了一趟府库,闻人知府负责府兵演练,我与文直便将库存货物对册点验了一番,一无所差……”
说着说着,牧嘉志发现,汪承正翻开簿子,笔走龙蛇,竟是在将他的话妥善记录在册。
“……汪捕头?”
汪承抬头,径直问道:“牧通判,从府库押运出的五辆大车,内里装着何物?”
牧嘉志:“……是泥沙。准确说来,是先前华容倾倒在大人后院井中的塘泥。淘筛干净后,大人就从家中运了来,说先找个地方存着,待春暖了,就送给戚县主做花肥用。”
汪承:“……”
好熟悉的塘泥。
这塘泥怎么还能派上用场?
心中犯着嘀咕,并不耽误汪承将口供如实录下。
“敢问牧通判,那塘泥现在存放在何处?”
“装箱运出去后,顺道卸在戚县主的仓库中了。”
……好一个顺道。
一一记录完毕后,汪承将毛笔别在耳侧,动作利索地将册子递给了牧嘉志:“牧通判,您看一看,证言若无误,请签字画押吧。”
牧嘉志:“……?”
……
听完汪承的汇报,回头看见乐无涯老神在在的样子,郑邈便知,这家伙定然是兴高采烈地挖了个大坑,擎等着有人跳进去呢。
先跳进来的是小春。
然后他顺道又把自己攀扯了进来。
……当真可恶。
他再无二话,将小春带去府库前,要求当场开库查验。
等看到满库原封不动的坯布,本来激动又忐忑的小春,眼睛险些当即脱眶。
脑海中仿佛是炸了个马蜂窝,他几乎是马上腿软了,全靠一点仅存的侥幸支撑着,才没跪倒下去。
亏得他脑筋转得快,几息之后,便垂死挣扎道:“大人,这定是后来补上的!这些时日,桐州坯布价格大跌,知府大人必是低价购布后,重开府库,设法补上的亏空!”
牧嘉志义愤填膺地驳道:“胡言乱语!你一个小小府吏,状告大人,就该拿出真凭实据,府库门自那日起就再没开过,皆有明录在册,岂容你信口栽赃?!”
乐无涯则干脆是驳都懒得驳,懒懒地抱着膀子,注视着处于绝境、不得不乱咬一气的小春,闲闲道:“那日天寒,你穿着个黑色的单夹袄,东奔西走,上蹿下跳,真是辛苦了啊。”
小春呆愣在原地,胸口仿佛被一只大锤猛地砸了一下,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冷汗从他的额头大颗大颗地滑落,眼前一片模糊。
闻人约……那天也在暗处窥伺着他?
一想到那日他兴冲冲地两头报信的模样,被一双潜于暗处的眼睛尽数捕捉,小春连屁股上都冒出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饶是他再千伶百俐,也再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若不是有捕快架着,他熟面条似的双腿怕是早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了。
……他被人算计了!
这是一个陷阱!
郑邈并不是听风就是雨的傻瓜。
前往戚红妆仓库查验的捕快回禀说,仓库中的数个大箱子里,确实满满盛装着塘泥。
郑邈当场验看了布料存放情况,可以断定,从材质和颜色上看,这些坯布都是旧布,绝非新近织造的。
小春的临场栽赃,被尽数戳破。
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又被唬得魂飞天外,眼看要被捕快们强行拽走,乐无涯却在后头叫住了他们,又把郑邈拖到了一边去,嘀嘀咕咕地和他咬起了耳朵:“我说,大人,这事儿既然不曾闹开,只咱们几个要紧的人知道,那不如先捂着,可好?”
郑邈:“^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乐无涯笑道:“家丑不可外扬嘛。不过,此人平白污人官声,着实可恶,非惩罚不可。您那边该上报上报,小春此人,就暂寄桐州看押,这样可好?您放心,我最是公正了,绝不会公报私仇,等您将来做定案卷,要来提他,我保证他全须全尾的。”
郑邈注视乐无涯片刻,道:“可以。但我要你一句实话。”
“大人问。”乐无涯十分诚挚,“至于是不是实话,端看大人信不信了。”
“……”郑邈无语半晌,“小春说过,戚县主手中坯布短缺,你急于牟利,便错了主意,私开府库。可你既然不曾出手援助于她,戚县主的难关,又是如何度过的?”
乐无涯无所谓地一耸肩:“江南奚家,棉纱一绝,日产坯布,又何止百匹?”
“郑大人,奚家的七皇子,与戚县主有姐弟之谊,困难之时,稍稍相帮一些,正能体现同舟共济、共度时艰的美德,简直是商界的一段佳话啊。”
郑邈:“……”这张嘴啊。
他有八分确信,乐无涯在奚家和戚氏之间发挥的作用,绝不是他口中这般轻描淡写。
他再问:“你扣押小春,是为何用?”
“自是有我自己的打算咯。”乐无涯粲然一笑,异常明快,说出的内容却叫人毛骨悚然,“我想要那幕后之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恐惧生忧,忧而生怖,怖极……则何如?郑大人,静观其变吧。”
第209章 暗探
上京。
闻人约于二月初一的黄昏前抵达了京郊。
依乐无涯所言,他在城南找到了一处山岗,准备挖个深坑,将那两颗震天雷埋下去。
他将马寄存在山下驿站,步行登山。
不得不说,闻人约还是太急于把这两颗烫手山芋解决掉了。
当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带挖坑用的工具、只能站在半山腰哭笑不得时,一个樵夫打扮的人从光秃秃的林子里钻了出来。
见闻人约一副文人打扮,却是个武人的身架子,樵夫掂一掂手中的柴刀,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哟,老爷是进京赶考的吧,怎么到这儿来了?”
闻人约很顺溜地作答:“想找个避风的所在,休息一夜。”
闻人约风尘仆仆,身上的穿戴毫不名贵,全然是个穷书生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