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业好不容易轰走了一个,一回头就见乐无涯又被人缠上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又急着回来赶人。
第六个人嘻嘻哈哈地跑掉了。
而刘师傅忙活完毕,这会儿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他走了过来,小心问道:“大人,饭菜合口味不?”
乐无涯赞道:“好手艺。”和过去的风味别无二致。
那大厨用围裙擦了擦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大人,恕小的冒犯,受累打听件事儿,成吗?”
“说。”
刘师傅鼓足勇气:“……那个,您信投胎转世不?”
去而复返的张远业:“……”
这班子没法带了!!
……
等张远业把这帮活宝、猢狲轰了个干净,又和乐无涯把案件细节研讨推演完毕,确定无误后,已是戌初时分。
察觉外间天色昏昏,张远业甚是过意不去:“闻人佥宪,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了。”乐无涯摇一摇手,“张堂尊不必客气,我想走一走,松快松快筋骨,正好想想事情。”
张远业麻烦了他一整天,偏偏手底下的人也不给他做脸,他实在不好再强加好意于他,只好略带歉意地致礼道:“那我便不推让客气了,闻人佥宪一路小心。西大街近日在修沟渠,千万注意脚下啊。”
乐无涯懒洋洋地一扬手:“晓得啦。”
本欲再唠叨两句的张远业登时失了声。
他呆呆地望着乐无涯的背影,一时心绪起伏,再难平静。
……
更火如豆,杂音渺渺。
乐无涯在微热的夜风中,缓步向前走去。
现在,事态逐渐明朗了。
事实再次证明,他乐无涯,就是个腥风血雨的体质。
田秀才的案子,被他信手拿来搅弄了一阵风云,观其成效,大有斩获。
他让六皇子掐尖冒头,叫他照着皇上的忌讳处踩下去,图的就是皇上对他产生的一点不轻不重的“忌惮”。
目下,小六已被调去了重实务的工部。
但乐无涯实在是不担心他的本事的。
他在户部谋事,已不声不响地积累下了一些人脉。
见小六失势,有那势利眼,唯恐避之不及;可也定有那喜欢烧冷灶、雪中送炭的官员,趁他失意,反倒要在力所能及之处多拉拔拉拔他,好让六皇子记上这一份人情。
小六在户部的这些日子,不会白干。
他能调用许多资源,来为他在工部的工作铺开路子、拓开新局。
到那时,自有他的好处。
俗语有云,一动不如一静。
这一回发生变动的,不止有小六,还有五皇子呢。
五皇子从刑部调任户部,看似是到了锦绣膏粱之处,但他不像小六,很难为户部带去什么好处。
端看五皇子的本事,能不能在户部大展拳脚、有所作为吧。
不过,就算他打叠精神,不再动那旁门左道的心思,一力承办庶务,皇上乐不乐意看到他的本事,还是两说呢。
乐无涯望向天边缺月,神色凝凝。
其余一切,他都盘算好了。
只有一点,他心中有疑,不得不虑:
……他这枚棋子,实在不算太安分,甚至有反噬棋手的风险。
小六他会不会……
想到此处,乐无涯忽然止了心思,蓦然回过头去。
灯火阑珊处,只有过客,更无半个可疑身影。
乐无涯挑起了眉来。
……
五十尺开外,乐珩乐珏兄弟两个躲在暗巷之中,大眼瞪小眼。
乐珩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今日散衙后,乐珏便按捺不住,跑来国子监门口蹲着乐珩,死活要拉上他去看望闻人明恪。
乐珩一早就知道闻人明恪入职都察院一事,只是自知晦气,不愿轻易招惹。
他本想说服乐珏,莫要给恩人徒增麻烦,谁想乐珏自有一番大道理等着他:“我们只是去打个招呼!再说,谁不知道闻人大人他上次入京,在长街上给兄长解围一事?如今那元子晋都全须全尾地回了京来,听说竟是改头换面,与过去大不一样了!咱们心怀坦荡,在大街上见个面,怕什么?要是避而不见,岂不是显得狼心狗肺、不识礼数了?”
乐珩沉吟。
乐珏虽是冲动,但这番话却是颇有道理。
而且,他比乐珏想得要更深一层。
闻人大人的面相生得与阿狸极为相似,难免要惹来非议。
他们作为乐家人,太过亲近于他,自是不对;可要是刻意规避,更显得心虚。
可以说,怎么做,都不对。
那还不如遵从本心,堂堂正正地见他一面。
只需在公共场合会面、而非私下拜谒宅邸,任谁也挑不出大错来。
谁想,他们去了一趟都察院,方知乐无涯今日去了大理寺公干。
乐珏是个急切性子,不甘心扑了个空,想去大理寺看上一看。
乐珩拗不过他,被他硬生生拽去了大理寺。
然而,行至半道,他们就看到了一路溜溜达达而来的乐无涯。
乐珩本想寻个有人的地方与他相见,可总寻不着合适的搭话机会。
……不知不觉的,就变成了这么个尾行的尴尬状态。
在兄弟二人潜行在一处小巷、乐珏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时,前方的闻人约似有所感,猛然回头。
乐珏躲闪不及,眼看要败露行迹,亏得乐珩眼疾手快,把他扯回了暗处。
兄弟二人藏身巷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乐珩长吁一口气,道:“……不该来。”
乐珏掏了掏耳朵:“哥,你都说第八遍了。”
乐珩一板一眼道:“说第九遍,那也是不该来的。”
乐珏刚要回嘴,视线一偏转,整个人僵愣在了原地。
乐珩与他兄弟同心,见他神色如此,心中便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不及转身,他的心就慌乱大跳起来。
而另一边,乐无涯的脑袋从巷边探出,帽翅颤颤,眼角弯弯:“果然是你们呀。”
第261章 人情(二)
乐珩:“……”
他还想替二人失礼尾随的行为辩解几句,可目光一触及那张熟悉的面孔,便不自觉咽了下去。
说是偶遇?
他敢说,他自己都不敢信。
既然无从解释,乐珩反倒平静下来:“闻人佥宪,真是失礼了。”
乐无涯轻巧地闪身进了小巷,闻言笑道:“不爱听这个。”
乐珩顿了顿,低声道:“许久不见了。”
“这才对嘛。”乐无涯眉眼舒展,一击掌,从袖中掏出三个被热气熏得微微发软的油纸包,“两位乐大人用过晚饭了吗?”
他伸手递去,语气轻快:“皇上今早赏了我些银子,可惜还没到手。眼下囊中羞涩,不过三只烤红薯,还是请得起的。”
乐珩接过纸包,一时怔忡。
乐无涯仗着身段灵活,已钻进了巷子深处,蹲在了最里面,冲他们扬起一抹没心没肺的笑。
……即便在街上光明正大地相见,纵有旁人见证,竟也不如这样偷偷摸摸地见上一面,来得隐秘又自在。
乐珩垂眸沉思时,乐珏却早就看直了眼,连递到眼前的红薯都忘了接,只呆愣愣地望着乐无涯,被那蒸腾的热气熏得眼皮发酸。
自从阿狸去了趟边关回来,他与家中的联系便日渐疏淡。
后来高中状元,皇上赐府,阿狸干脆是彻底搬离了乐家。
起初,逢年过节时,阿狸还会回来探望一二。
可后来,他的官越做越大,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渐渐地,两座乐府竟是有了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乐珏最受不得这不明不白的冷遇,一度想冲到乐无涯的新居去讨个说法,问个缘由,却被乐珩阻住了。
乐珩说,阿狸不是不知分寸、不念旧情的孩子,他如此行事,定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