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急问:“少将军瞧中了哪家的姑娘?”
裴鸣岐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啊?”
两相沉默。
裴鸣岐的眸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换庚帖’到底是什么意思?”
……
乐无涯和孙县丞二次谈心完毕,活活把孙县丞谈出了一脸菜色。
乐无涯是不管孙县丞死活的。
他心旷神怡地伸了个懒腰,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该去睡一觉。
前世他总是没个休息的准点,上朝、工作、应酬,一年休沐最多五日,他早养成了随便猫在哪里就能睡一觉的习惯。
他最长的休息期,便是在自己创造的圜狱里等死。
因此,当他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醒来瞧见天地俱黑,唯余红纱一点灯时,他几乎不能习惯这种惬意。
因着恍惚,乐无涯眼前过去与现在的场景有些错乱。
好像他还枕着裴鸣岐的手臂,从一场浅睡中苏醒,有细碎星光和着露珠一起落在他的睫毛上,清凉干净。
野旷天低,星辰如流。
他抿一抿嘴,口角似乎还有草木凉津津的余香。
他裴鸣岐没头没尾地轻声对他说:“一千八百六十二颗。”
乐无涯睡懵了,不晓得什么意思,就呆呆地瞧着他,挪了一下脑袋,换来了裴鸣岐的一声惨叫:“手!麻了麻了!”
如今,躺在被窝里的乐无涯忽然意识到了裴鸣岐在说什么了。
一千八百六十二颗星星。
他当真去数了啊。
乐无涯正怔忡间,听到外间有人笃笃地敲窗,节奏与昨晚一模一样。
乐无涯眯着眼睛下地,开窗即见星辰铺地,也见他。
乐无涯揉揉眼睛:“你来了?”
闻人约:“是。”
乐无涯张口就问:“你生辰八字多少?”
闻人约稍有疑色,但张口即答:“在下是辛未年生人,生辰正逢二月二龙抬头……该是酉时二刻降生。如何了?”
乐无涯愣住,想,这也和自己不一样啊。
不过他转瞬也就释然了。
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总之要比小凤凰大上差不多一岁就是了。
乐无涯头发披散,不知是否是久睡的缘故,头发呈现漂亮的大波浪,将他原本清秀的面目竟然衬出了几分雪白浓艳。
闻人约低头一看,见他居然赤脚站在石地上,顿时担心,伸手摸他额头:“怎么了?”
乐无涯此时也终于觉察出不对来了。
他不由分说,双手捧住闻人约的脸,左捏右揉一阵,疑道:“……你的相貌,为何没变?”
第22章 拍马(一)
闻人约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抱歉:“我还没来得及看我自己……今日把家里打扫干净,买好了菜,又去书院里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工赚钱的地方,实在是……”
“莫唠叨了。”乐无涯一拽他衣袖,“现在进来看。”
二人对镜研究了半天,闻人约偏过头来:“……我的面容,的确没变。”
乐无涯:“为……”
乐无涯:“得,问你也没用。”
如今想来,换魂一事,着实古怪。
头一桩的古怪,便是自己烂在泥里四年之久,一朝醒来后,却能生龙活虎。
第二桩古怪,是闻人约的魂魄离体后,虽是羸弱,但有自己在旁襄助,居然得以存活下来。
第三桩,明相照的魂魄到哪里去了?
按他们这个击鼓传花的次序,在明相照气绝而亡时,魂魄也当离体,和他们大眼瞪小眼才是。
然而明相照说没就没了,清风掠过,人已消散。
这样比较下来,乐无涯的魂魄的确是一等一的强悍。
是否这就是他能影响闻人约外形的原因呢?
如今看来,小凤凰显然最知情,不然不会逮着闻人约这么一个小县令死较真。
但瞧他那个疯劲儿,自己送上门去问,他怕是要更癫上一层楼。
还是自己慢慢摸索吧。
乐无涯比划了一下自己同如今闻人约的高度差,发现才堪堪到他的下巴颏,不满道:“要是还能长高点就好了。”
闻人约失笑。
这人一会儿认真,一会儿幼稚,简直不知道叫人怎么办才好。
他伸手把乐无涯的发顶抓得蓬松了些:“你瞧,这样不就高一些了?”
乐无涯看着他。
此人纯善干净,知道自己是“顾兄”,知道自己是能人。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乐无涯。
倘使他知道,他又将如何看待自己?
闻人约瞧他这样专注地看自己,才觉出自己行为孟浪了,把手藏在身后,轻轻搓捻着手指:“顾兄,怎么?”
乐无涯想,无非又是失望罢了,又能如何?
与其伤神,不如多替他铺铺路。
若是一朝翻脸,他要自己滚,自己也算是不辜负这段时间的寄住之谊。
今日,他和孙县丞又一通“谈心”,倒是替闻人约弄明白了他在南亭县坐冷板凳的缘由。
“你猜怎么着?”
乐无涯调整心态,重新挂上了活泼的笑,把蓬乱头发随手绑作个高马尾,兴致勃勃道:“你这位置啊,原本是拿来做交易的!”
原来,自从南亭县前任县令准备离职时,孙县丞便动了要再往上一步的心思。
南亭县本来就算不得什么苦缺、难缺,孙汝上下打点,对陈员外极尽讨好,终于被他钻营出了一条门路:易官。
另一名韩姓县令在一个极清苦的小县中苦熬十年,机缘巧合间办了个漂亮的差事,终于攀上了条好关系,可以平调去他地任职,前途可谓一派光明。
两边经吏部牵线搭桥,一拍即合。
这名韩县令可到南亭县来,而孙县丞也可顺利升官,到那个清苦小县担任县令,打熬个几年后,混出头的韩县令会设法帮忙,到时候自有他的好去处。
本来两边已经商议妥当,谁想调令还未发出,韩县令鸿运当头,一个临县的富庶之地的县令在任上得了绞肠痧病死,正好腾出了个位置来。
有了个更好的去处,韩县令自是忙不迭地求爷爷告奶奶,火速调去了那里。
这下,孙县丞尴尬了。
他自可调去那清苦小县,但当初谈好的条件,是孙、韩二人利益交换。
韩县令这欢天喜地地一走,把孙县丞晾在了原地,讨了好大一个没趣儿。
没了利益交换的对象,倘若孙县丞去了那小县城,那真如一脚插·进泥淖,谁还能捞他出来呢?
而陈员外不在官场,能帮的终究有限。
孙县丞只得作罢。
与其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小山沟沟里受苦,还不如留在根基深厚的南亭县,做他逍遥自在的土皇帝呢。
可这么一来,吏部犯了难。
虽说这一通忙碌下来,孙汝并没挪窝,但谁都晓得,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必然有气。
一个县丞生不生气,吏部自是管不着,不过,该县丞在南亭盘桓日久、树大根深,眼下闹了这么一遭,南亭县县令这个空位,派谁去坐,都成了个吃力不讨好的烂差。
等待候补的官员,大多数都有人撑腰,偶有几个寒门出身的,也是科考多年,不少昔年同窗已经为官。
经过一番精斟细酌,吏部大笔一挥,把毫无人脉又年纪轻轻的闻人约送到了南亭,来当孙县丞的出气筒了。
……
得知自己半年来如此倒霉的真正缘由,闻人约诧异道:“吏部风气败坏如此吗?”
乐无涯意外:“……还以为你得先痛骂孙县丞一顿呢。”
闻人约微微皱眉:“调令又不是他发的。”
乐无涯眼睛一眯,点破了他的心事:“吏治混沌,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可改,也不是皓首穷经、对着书本就能研究透彻的,终是要见得多、识得广,才有纠治风气之力。你莫要想那些宏图大事,从点滴小事做起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