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昌含笑道:“……若宪台忧心,可以先回丹绥,下官坐镇在此,您尽可宽心。”
“他们还没回来呢,我要带着汪承、小纪一起走。”
“好啊。”周文昌从善如流,“一起走,路上有伴,下官也放心。”
……
在乐无涯与周文昌言语交锋之际,小连山上,已是杀机四伏,险象迭生!
汪承拉着纪准,一个偏身,躲过了横劈下来、裹着雨风的刀光!
虽说兵头儿下了死命令,务必活捉,可这些兵丁到底是手上沾了三百矿工的人命,眼下追红了眼,哪儿还顾得许多?
汪承到底不是全盛的状态,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与阵阵眩晕,将纪准狠狠往前一推,自己回过身去,用佩刀轻巧一拨,荡开袭来的刀锋。
面对着对方身体露出的大半空门,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下死手,反过手来,刀柄反转,狠狠撞向那人肋下!
眼前兵丁的肋骨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响,嚎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汪承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缓过耳鸣,便睁开眼来。
……他这事儿挑的,好像太成功了点儿。
只不过,这些官兵失态到了几近疯魔的地步,实是可疑。
经过这一番生死奔逃,纪准倒是与他结下了些患难情谊。
他伸手搀扶汪承:“我说,你没事吧?”
汪承摆摆手:“无妨。”
纪准仓皇四顾,想察看有无其他人追来,但目光一转,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几十步开外的歪脖子树上,正望着他们的方向。
纪准心头一喜一热,险些脱口唤出“大人”二字来。
裘斯年身形宛如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朝着一个方向疾步而去。
纪准忙架着汪承跟上:“走!”
汪承问他:“哪里去?”
“先走着!”纪准胡乱应付道,“总比在原地待着安全吧?”
裘斯年本来想带他们去他发现断裂人腿的地方,看他们能不能发现更多碎尸残骸。
没想到,他刚靠近那片灌木丛,便见一个身影冒雨顶风地伏在地上,不知在刨挖什么东西。
裘斯年擅长隐匿,无声无息地就近掩藏了行迹,暗自观察。
而纪准与汪承随后便到。
纪准再心慌,长门卫的基本素养还是有的,一把薅住汪承,与他一起躲在了一洼积满泥浆的地坑中,只露出脑袋和双目,悄悄窥看。
汪承眯起了眼睛。
他很擅长记人。
这个朝天撅着腚的家伙,似乎是周县令的亲随,在他审案时,一直立在他身侧不远处。
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这人从地下刨出了一只由油布紧紧裹着、封口严密的箱子。
他把箱子背在背上,又从腰间抽出了一卷羊皮纸绘的图。
若乐无涯能看到这幅图,便能发现,这图正是那山势水形图的副本。
……上面清清楚楚地标注着发生二次垮塌的风险点。
确定了位置后,此人收起图纸,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进发。
汪承早已缓过了那阵晕眩,和纪准一起蹑足跟上。
那亲随抵达了一处隐蔽的穴洞,手脚并用地钻了过去。
甫一靠近,汪承、纪准便双双变了脸色。
尽管隔着雨幕,他们还是闻到了一股混合着土腥气的、浓烈的硝石味道!
洞内,这人奋力搬开伪装的乱石,露出了其下码放得整整齐齐、用苫布隔湿的火·药!
炸山时未用尽的火·药,全都埋在这里了。
亲随一边喘息着,一边打开了那口他背来的箱子。
里面赫然是一套完整的钢轮发火装置。
钢轮、燧石、引火·药,一应俱全。
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把这套装置熟练地拼凑完毕。
在他忙碌时,汪承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登时骇然。
洞穴上方的大石头边,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
一霎之间,山河俱明,也映亮了裘斯年冷漠肃然的面庞。
他扒在岩壁边缘,自上而下地俯视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在察觉到汪承的视线后,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汪承很快反应过来,也将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发声。
本来就不能说话的裘斯年:“……”
……大人身边的人,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第308章 斗法(三)
裘斯年知道,自己此刻必得现身了。
纪准分量不够,而汪承是大人的人。
他这个长门卫副首领,应该前来亲眼见证这一罪行,事后好写折子,直达天听。
三方证词,彼此印证,环环相扣,方能坐实周文昌的罪名!
另一边,纪准虽是浑身湿透,热血却在胸中沸腾不休。
他意识到,自己抓到大鱼了!
被裘斯年特殊关照多时,整日里尽干些盯梢跟踪、鸡零狗碎的勾当,这长门卫做得简直是了无生趣。
纪准年轻,迫切地想要立功、挣钱、要好,然后给干爹修个漂亮气派的大墓!
此功若立,他能在王大人面前露个大脸了!
他兴奋得两眼雪亮,一把抓住汪承湿漉漉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比口型:“咱们这就下去,抓他个现行?”
汪承咬牙,忍着头痛,飞速权衡
要是这人直接抱着火石钻进去,打算来个天地同寿玉石俱焚,汪承哪怕是为着自己的小命着想,也要立时杀进去把他拿下。
但他使用的点火装置是延时的。
显然,此人没打算悄无声息地牺牲自己,被炸死在这儿。
由此看来,抓活口的难度并不大。
关键在于,这火·药需不需要响。
一旦炸响,本就脆弱的山体有可能再度受损,再加上天降大雨,极有可能酿成又一场大祸。
大人说不准此时已经到了山下呢?
可一旦不炸,此人被抓后,大可以抵赖说这火·药只是暂存于此,他只是奉命前来巡查的。
无凭无据,怕是一举拿不下周文昌。
事不宜迟。
汪承几乎在一瞬间便拍下了板。
不可!
大人信任他,将挑拨离间的重担交托在他肩上,相应的,他也该信任大人才对。
让周文昌认罪的事,大可以让大人去办。
他不能置山下的人命于不顾!
念头方定,汪承正欲动作——
嚓!
一声刺耳的、火石摩擦的脆响,撕裂了雨幕。
……这人生怕自己反悔,又见燧石干燥,保存完好,便想着速战速决,急不可耐地启动了装置。
旋即,他手脚麻利地爬出洞来,甫一抬头,正和三张神态各异的脸对视了。
他吓得差点当场暴毙,呆愣片刻,大叫一声,撒腿正要狂奔,脚下一滑,噗的一声摔在了泥里,两颗牙应声而落。
他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向前跑。
眼看此人已经点火成功,汪承立即有了决断。
“小纪!你去追他!交给你了!”
在升官发财和逃命的双重刺激下,纪准一跃而起,动如脱兔,直追而去!
汪承自知行动不便,跑得快些便要头晕,而纪准又实在不靠谱,于是,他将最危险的担子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一边奋力向那洞里爬去,一边朝裘斯年急喊:“兄台,速速示警叫人,山要塌了!”
裘斯年:“……”
他非但不走,反而纵身而下,一把抓住正艰难匍匐、试图靠近那嗤嗤作响的药捻的汪承后领,闷声发力,将他硬生生拖拽出来,随即闷不吭声地把他往肩上一扛,撒腿就跑!
裘斯年跟随大人日久,通晓火器原理,知道那装置一旦启动,是不能准确把握锤簧激起火花、点燃药线的时间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在预留的药线被击发点燃、彻底引·爆火·药之前,掐断药线。
即便如此,飞溅的火星也有可能触发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