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如风推门而入。
见到自家主子这副毫不端庄的尊容,如风见怪不怪:“爷,闻人大人呢?”
项知节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有事,翻窗走了。”
如风松了一口气。
既是如此,那方才的响动便能解释了。
他将匕首利落地掖回腰间,又拿衣裳盖好:“谢天谢地。”
项知节:“不许说老师坏话。”
如风:“我说人家坏话干什么?”
“也不许说我坏话。”
如风直言不讳:“我就是怕您一激动死床上,回去我怎么跟姜鹤、跟皇上交代呢?说对不住各位,是我照看不周,咱们金尊玉贵的六皇子,让个妖精活活勾引死了?”
妖精本人蹲在衣柜里,感觉自己挺无辜。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格外忙碌。
乐无涯乖巧地窝在衣柜一角,盘了会儿发辫上的珠子,才缓过神来,啃了一口香蕉,觉得滋味香甜,就掰了一半,送到了赫连彻手里。
赫连彻的双手攥得松不开,狠瞪了一眼乐无涯。
这一眼瞪出去,他有些后悔,怕伤了这失而复得的兄弟情,于是转移矛盾,隔着衣柜门,用淬了火似的眼神,死死盯着一板之隔的项知节。
乐无涯见他不接,索性把香蕉喂到他嘴里。
赫连彻瞥他一眼,愤怒地接受了投喂,又把亲手做的黄金花篮递到他怀里。
……一会儿动手,可别弄坏了。
乐无涯接了礼物,借着缝隙里透入的昏暗光线看了又看,喜欢得要死,冲他眯着眼睛笑。
赫连彻气里偷闲,摸了摸他的微乱的卷发,顺便帮他把散了一点的辫子重新束好。
项知节对如风这张刁钻的嘴早就习以为常了:“你出去罢。”
如风:“换药么?”
“不必。”
“那如风走了。您多少悠着点。”
待门外脚步声彻底远去,项知节回到衣柜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开门,怕是要挨揍了。
但这衣柜里如此憋闷狭窄,憋坏了老师,可是不好。
于是,他在做好万全准备后,打开了衣柜。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赫连彻便捋袖揎拳、顶天立地地往外冲。
“哥,哥!冷静!”乐无涯见势不妙,立即手脚并用地扑上了他的后背:“我乐意的!真是我乐意的!”
赫连彻怒火更炽:“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乐无涯骑在他背上,理直气壮:“我教的,我能不知道吗?”
赫连彻:“……”
他缓慢地扭过头来:“你教的?”
“我学生呀。”乐无涯不无骄傲地介绍,“项知节,项家的小六。”
赫连彻:“……”
如果他没记错,按大虞礼法,这似乎是个天大的伦理问题。
做老师的那个,因着肩负教化之职,还要罪加一等。
赫连彻的目光扫过乐无涯身上那些叮当作响、明显是自愿穿戴的景族首饰,一想到自家弟弟有可能要背责,追责的心突然淡去了一些。
乐无涯敏锐地察觉到兄长杀气的消退,立刻得寸进尺,趴在他背上没皮没脸地撒娇:“哥,你现在弟妹双全了,你高兴吗?”
赫连彻:“……”
他从孤身一人,一下添了四口人,可谓人丁兴旺。
可他不仅高兴不起来,还很想打人。
乐无涯趁热打铁,一边从赫连彻背上往下爬,一边冲项知节丢了个眼风:
傻站着干什么呢?献殷勤啊!
项知节心领神会,立即捧上了一杯热茶,递到赫连彻手边:“大哥请喝茶。”
按赫连彻的本心,这杯茶下一瞬没有连杯带水地出现在项知节的脸上,已经算他克制了。
但旁边有个活生生的弟弟,捧着他亲手做的小花篮,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赫连彻还得分心控制住嘴角,所以干脆接过来,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
见项知节作低眉顺眼状立在一边,乐无涯厚着脸皮护犊子:“哥,你看,他身上还有伤呢。还是为了救我才……”
未尽之语,意思到了就成。
赫连彻从鼻子里重重嗯了一声:“……那就坐下吧。”
项知节刚依言坐下,膝盖就被乐无涯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二人隔空对了个视线。
乐无涯:说点好听的。
项知节:明白。
项知节清清喉咙:“大哥,我有一事相询,请您告诉我老师的生辰八字,好么?”
乐无涯:“?”
这是好听的吗?
再说,你不是早知道……
下一刻,乐无涯恍然大悟了,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好小子。
赫连彻一头雾水,警惕地拧紧眉头:“做什么?”
“大哥容禀。”项知节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鸣惊人,“我大虞婚仪,素有‘六礼’之规。晚辈与老师,已行过纳采、问名。下一步,便要轮到这‘纳吉’之礼了,需得老师的生辰八字,合于宗庙,问卜于天,方好行纳征请期。”
赫连彻:“……”
他原本按捺下去的杀心一瞬间水涨船高,恨不得现在就抄起这个混账东西,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回旋把他扔出窗户去。
眼看赫连彻的指节开始咔咔作响,乐无涯上去就要撒娇制之,谁想却被赫连彻反客为主,反手揪住了他的领子,质问道:“他——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你要给他做棋子的人?”
项知节一愣,旋即眼中光华大盛,面颊上飞起了一丝红晕。
乐无涯坦荡荡地承认:“对呀。”
赫连彻咬牙切齿:“那个花环,也是你编给他的?”
乐无涯鸡啄米似的点头。
赫连彻的声音都带了颤音:“你与他……与他行此事,是不是要报复他?”
“是啊。”乐无涯爽朗道,“我要狠狠地喜欢他!叫他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离不得我!”
赫连彻:“……”
乐无涯才不屑于遮掩。
他喜欢一个人,就要昭告天下,苍天后土的祝福要,家人的祝福也要!
赫连彻松开了揪住乐无涯衣领的手。
见他如此坚定,在悲愤之外,赫连彻还额外生出了一点点微弱的、盼他幸福有靠的慰藉之情。
只不过他马上把这个苗头掐死了。
……该死的大虞人!
他在心里第无数次地咒骂。
……该死的、拐走了他弟弟的大虞小狼崽子!
第321章 会面(四)
见自家兄长脾气稍缓,自顾自坐在那里扭着头生闷气,乐无涯对项知节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项知节捂了捂伤处,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乐无涯瞪他一眼:别给我装。
被戳穿的项知节立即收拾好表情,乖巧地站了起来。
乐无涯打发项知节走,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他看得出来,赫连彻此刻的状态,好比走在路上被天上掉下来的匾额砸了脑袋,疼归疼,懵归懵,但尚未全然回过神来。
若等他反应过来,项知节还杵在这儿,怕是真要挨上一顿狠的了。
他正为自己的这份识人之明沾沾自喜,就见项知节取了一条毛毯,围在他腰际,盖住了他的肚脐。
乐无涯:“……”
他抗议道:“难看!”
项知节:“老师,凉了肚子就不好了。”
他已经努力不扫兴了。
要不是怕老师生气,刚才老师欺负他的时候,他就想给他围上。
乐无涯瞪着项知节的背影,气鼓鼓地裹紧了小毯子。
赫连彻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一脸漠然地点评道:“别听他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