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抽一口冷气,定睛一瞧,只见几大滴鲜血从他指尖汩汩流了出来。
竟是那鹦鹉趁他不备,狠狠啄了他一口!
王肃心浮气躁,一把拉开笼门,意欲将这畜生活活攥死。
谁想那鹦鹉眼见生路已开,竟抢先发难,振翅疾扑而出,坚硬的利爪借力在他脸上一蹬,旋即高飞远走,顷刻无踪,只在王肃面上留下三道颇深的血痕。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卜欣欲阻不及,只得失声惊叫:“唉哟,老爷!”
王肃脸色铁青,看向天际那团渐行渐远的红影。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正悄然脱出他的掌控。
他咬牙道:“加派人手,紧盯许宪台!再有异动,即刻来报!”
作者有话要说:
鸦鸦:许宪台,给你找了点事做。
许英叡:我#¥@%@……
第324章 心计(三)
起先,许英叡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直到从吏部归来第三日夜里,他自都察院公干结束,归家之后,意外发现自己书柜中的暗格被人动过了。
这处暗格,是他平日存放机密信函之所,唯一的一把钥匙从不离身。
可老虎尚有打盹的时候,人又岂能时刻警惕?
他总不能连洗澡、就寝的时候也叼着钥匙吧。
因此,这暗格之中另藏玄机,内设七处机扩,需得他精准按下其中唯一正确的那个,信匣才能顺利弹出。
而许英叡素来谨慎,会定期更换所启用的机关按键。
一旦按错,匣子便会彻底锁死,纵使按下正确的机关,也只会弹出一方装着无关紧要信件的假信匣,用以扰乱视听。
这机巧处,只有许英叡一人知晓。
他望着不知何时被锁死了的暗格,沉默良久。
半晌后,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暗格外层,仿佛从未察觉任何异常。
他缓步走出房门,唤来贴身小厮:“阿蒙,给我煮碗面。”
小厮殷勤应了一声,顺嘴问道:“爷,您方才不是说在都察院用过饭了吗?可莫要积食了。”
许英叡道:“无妨。煮来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打硬仗。”
小厮哎了一声,不多时,便手脚麻利地备出了一碗青菜肉丝面来。
许英叡就蹲在廊下,一口一口吃净了面。
待他再抬起头来时,一更将尽月色落在他眼中,映得他一双眸子异常清亮逼人。
这几日他循规蹈矩,日出点卯,夜则归家,一切如常。
唯一的变数,便是他去了一趟吏部,查了周文昌的记档,无意发现王肃的亲随卜欣竟对此人异常关注。
紧接着,他这处专放密信的暗格就被人动了。
许英叡在御史位子上经营多年,绝不相信世间有此等巧合。
虽无实据,但他已真切地嗅到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王肃素来不拉帮结派,俨然一派遗世高洁之姿,为何会对一个边远县令如此上心?
周文昌治下既出了事,不派他这个右佥都御史前往丹绥,却要以历练为名,派闻人约前往?
丹绥真的如闻人约信中所说,风平浪静吗?
若真太平,为何闻人约迟迟不归?
若是平静……为何会有人要来翻他的信?
许英叡的确是上佳的脾性,但他能从二甲进士一路做到右佥都御史,靠的绝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
御史这行当,从来不好干。
他是在地方监察系统里,从正七品的监察御史一路摸排滚打上来的,其间明枪暗箭、波谲云诡,比起沙场上的真刀真枪,亦不遑多让。
正因如此,当初在吏部,一发现查到了王肃头上,他便立即察觉水深,果断抽身而退。
可惜,王肃不叫他退。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许英叡并没有细思下去:
——是闻人约用一封信,引他去吏部查档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深究此事已无意义。
他心知肚明,自己极可能已入了王肃的眼。
而被王肃这样一位老辣的御史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王肃能在都察院屹立不倒,自有其雷霆手段。既然已窥见危兆,便不能不防。
眼下,这早已不是立场或站队的选择,而是关乎自身安危的存亡之争了。
许英叡放下碗筷:“备轿。”
阿蒙闻言,不由一怔:“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出门?”
许英叡面色如常地扯了个谎:“手头有桩急案,得去大理寺一趟。”
他无法确定身边人是否已被收买,即便是自幼跟随的阿蒙,他此刻也不敢全然信任。
阿蒙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忙着牵马备轿去了。
抵达大理寺时,许英叡特意打听清楚,今夜是大理寺卿张远业当值,心下稍安,方才举步踏入。
不料,夜色既深,大理寺内竟仍有客来访。
见许英叡不请自来,张远业诧异之余,忙起身引荐:“守约,这位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许英叡,许士通。这位是……”
许英叡见到那清风明月一般疏朗儒雅的人,不待张远业说完,便含笑拱手:“朝堂之上,遥遥一见,神交多时。如今深夜与明君得见,可见是有缘了。”
明相照欠身道:“许佥宪言重,守约荣幸之至。”
他仪态周全,却仅止于此礼,并不多言,客气中自带疏离,显然并非易与亲近之人。
好在许英叡此行并不是来叙什么人情的。
见二人语歇,张远业微叹一声,打破了沉寂:“许兄,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啊?”
许英叡将张远业请至屋外,委婉道明来意:“为一解心中疑惑。满朝上下,能解我惑者寥寥,思来想去,唯有张贤弟此处,或可称得上安稳。”
张远业笑道:“唉哟,这可真是抬爱了。不知何事能为许兄效劳,不妨直说吧。”
许英叡:“乐无涯当年抄家时,抄没财物由户部接管,另抄送大理寺、都察院各一份备案。我想借大理寺留存的那一册一观。”
张远业:“……”
许英叡一耸肩:“你叫我直说的。”
张远业:“……不是……”
许英叡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言辞恳切:“事关乎愚兄前程与性命,内情虽不便详述,但贤弟应知,乐有缺旧案牵涉极深,轻碰不得,若非不得已,愚兄也不想牵涉其中。当年,你虽曾揭发于他,但据我观之,你对与乐无涯相貌相似的闻人约并无芥蒂,想来当年之事或有不得已之处;如今我亦身处窘境,万望贤弟相助啊。”
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
既被王肃疑心,他只有反手直挖对方根基了。
即便只是多虑,有备亦能无患。
来找张远业,是他在一碗面的功夫里想到的最好对象。
在闻人约受命前往丹绥以前,许英叡就听书吏提及了乐无涯旧案,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寻常。
而此案是王肃全权操办的。
自从办了这个案子,铲除了乐无涯这个心腹大患后,王肃才真正坐稳了皇上心目中的第一把交椅,自此后,他愈发深沉寡言,几乎不再沾手什么大案要案,只稳坐钓鱼台便罢。
至于后起之秀如解季同,说得难听些,不过是乐无涯的替代品而已。
再说得张狂些,这么些年来,解季同加上王肃,拼凑起来,才堪堪顶得上一个病弱的乐无涯。
因此,若想拿住王肃的把柄,动摇他的根基,追溯才过去数年的乐无涯一案,最为便捷。
张远业为乐无涯一手提拔,为人低调谨慎,从不结党,只一心钻研刑狱之事。
即便他明哲保身、拒绝他的请求,想也不会将今夜之事轻易外泄。
到张远业这里,总比去户部调查要稳妥保密得多了。
张远业注视于他,目色复杂。
“叫张贤弟难做了?”许英叡此行本就没抱着十成的把握,见他踌躇,便也低下了头,“是愚兄唐突了,贤弟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