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通恳切无比的发言,把项铮的行为坐实了个彻彻底底。
项铮那身道貌岸然的皮子,在众武将、嫔妃跟前被扒了个毛干爪净。
闻言,项知允失声大笑:“笑话,天大的笑话!”
“什么百年之后?什么江山之主?他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归根到底,论迹论心,不过就是要我死罢了!”
“虎毒还不食子!他就是个怕死怕到发了疯,连亲生骨肉都吃得下去的恶鬼!”
“我凭什么要死?我不是大哥!我是项知允!我才不会乖乖去死!”
“可你要夺我的身体,我宁可死!我死也要带着你一起!”
“畜——生——”
项铮终于挤出了几个清晰的音节:“我是你……你父……朕生了……”
项知允激烈道:“若是儿臣能选,我宁愿不——”
“出生”两个字,被他噎在了喉咙口。
他看见了胡妃盈满泪水的眼睛。
于是,那两个字再难出口。
若他从来没有出生,娘亲要怎么办呢?
要在这个人的后宫里,孤零零地熬尽青春岁月,寂寂而终吗?
项知允忍无可忍,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出声。
见他状若癫狂,又哭又笑,项知节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
五哥这番话若是一直憋在心里,太容易出事。
如今发泄一通,算是排毒了。
他温和地开了口:“惠王心神耗损,言行失据。吴指挥使,且请惠王至藕香榭暂歇,饮碗热藕汤安安神,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他又转向泪眼婆娑的胡觅珍,庄重道:“胡妃娘娘,请您同去照看。”
胡觅珍心痛如绞,哪里还顾得上项铮死活,连忙搀扶住几近虚脱的项知允,在金吾卫首领的护送下离去。
把五哥安排妥当,项知节这才点了另一人的名:“章太医,请为父皇看诊。”
章太医听得满头冷汗,闻言如蒙大赦,忙提着药箱,一路小跑地赶上前来。
项铮早已牙关紧咬,昏死过去。
手一搭上他的脉门,章太医原本紧绷着的面色便放松了。
好,彻底完蛋了。
他太了解项铮的品性了。
要是他还能够发号施令,为封住悠悠之口,他这等毫无背景的太医令,必然在倒霉的第一梯队里。
如今他废了,自己反倒能安全些。
项知节有条不紊地一一发令,请诸位嫔妃回去安歇,并叫人用大锅熬了安神汤,分发下去。
至于惠王余党,则一一收押起来,等候处置。
藕香榭那边,项知节加派了人手,怕他五哥一时想不开,为着跟项铮同归于尽,真把自己弄死了。
起居注官……项知节没管。
能随侍在项铮身侧的人,那是何等的乖觉伶俐?
他迅速看明白了局势,带着记得满满当当的起居注,恭敬施礼后悄然退下。
至于昏迷不醒的项铮,则被一架软轿抬回了寝宫。
一切安排妥当,项知节才看向了倚柱而立、笑意盈盈的乐无涯。
乐无涯张开了双臂:“庆王殿下,臣救驾有功啊,臣的赏赐在哪里呢?”
项知节一言不发,快步上前,把乐无涯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鼻尖飘过血腥气和松枝香气。
乐无涯问他:“怕啊?”
“嗯。”项知节乖巧道,“想着老师才不害怕。”
他逗他:“方才好威风啊。”
项知节:“装的。多亏有老师给我撑腰。”
乐无涯刚想笑,发现他虎口在流血,不由蹙眉:“这是怎么了?”
项知节垂下眼睛,作温柔状:“给小七挡了一下。”
“疼么?”
“不疼。”项知节懂事道,“我是兄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来得及走的项知徵:“……”
项知非:“……”
项知是:“……”
项家的小八九十十一:“……”
不是,这是在干什么?
尤其是项知是,见此情状,鼻子都要气歪了。
合着在他面前,项知节是这么个不要脸的样子?!
怪不得自己会输!!
他可做不出这等狐媚姿态来!
第373章 了局(一)
不等太阳升起,上京中的大部分人便知道,天地改换,日月倒悬了。
在霏霏细雨中,五城营、关山营、骁骑营中所有参与项知允政变之人,皆被收押归案。
按乐无涯的要求,参与政变的下级士卒不予追究,追责只到中级军官为止。
尽管自身难保,项知允还是为这些原本前途无量的中级军官们求了情,并一力作保,说他们只是受了自己胁迫。
彼时,项铮允许他干涉上京军权,他又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的确有这个权力。
这并不是他们的过错。
成王败寇,古来之理,本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是项家兄弟,也不是不能商量商量。
大学士解季同回家过了个端午节,回来之后,定睛一看,上司瘫了。
预备上位的准太子在蹲笆篱子。
放眼朝堂,唯有曾得项铮青眼的庆王项知节堪当大任。
国不可一日无君。
于是,他从善如流,和太监总管薛介、左都御史乐无涯联合推选庆王殿下暂总百官,权理庶务。
朝野上下,对此并无异议。
因为项知允那一番泣血控诉,不知怎的不胫而走,甚至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
准太子之所以放着现成的好日子不过,非要造反,是因为老皇帝信邪教信邪了心,竟妄想着把自己那个苍老的灵魂塞进年轻的准太子身体里去,去续他那千秋万代的基业。
因为太过离谱,反倒像是真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架不住老百姓爱听。
两相比较下,项知允虽说脱不了一个忤逆谋反的罪名,但实在疯得有理。
相比之下,项铮就疯得很不是东西了。
哪怕是秉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套的老顽固,最多批评几句项知允知道此事后只一味造反,未对君父尽劝谏之责,也便罢了。
多的话,说了他们自己都觉得亏心。
至于玛宁天母的传说,难免一并流落民间。
有心人妄图借此生事,想捞上一笔,却根本找不到任何与玛宁天母相关的教义。
心术不正的人想要平地起高楼,私造经卷,刚起了个头,便被乐无涯重新整顿过的长门卫连根拔起。
一干新兴邪教头子,都被抓去开发澹州了。
这是后话,暂时不提。
好在老百姓也不是傻子。
皇上他老人家信的教,按理说高低能算个国教。
可他信得偷偷摸摸,还要抢自己亲生儿子的身体,这信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富贵已极,不还是把自己信成了个病秧子么?也没见有什么好下场啊。
再说了,这个邪神的精髓,是让信的人先去死一死,死了就能投胎了。
老百姓们虽然爱烧香拜佛,但断没有把自己活活信死的道理。
鉴于外界物议如沸,朝野上下的统一意见是:皇上他老人家太丢人了,咱们谈下一话题吧。
因此,项知节的上位,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总不能让谋反失败的惠王登临大宝吧。
那不成了鼓励谋反了么?
根基立住了,那么接下来,便是巩固权位了。
吏部尚书蒲瑎,因女儿在谋反当日组织饮宴,扣留官员,与五皇子谋反之事有涉,受牵连去职,吏部侍郎李准成功继任,宣誓从此效忠庆王。
而押宝惠王、指望他飞黄腾达后自己好得个从龙之功的兵部鞠尚书,也顺利地滚蛋了。
裴鸣岐走马上任,执掌兵部。
这场历时仅一个时辰的政变,以最小的代价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