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只能率两千精兵时,容倦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针对谢晏昼的陷阱。
正常情况下,加上地方军士,对付普通百姓起义军绰绰有余,但这绝对不是正常情况,定州不知藏着多少伏兵。
先前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容倦目光一动:“帝命不可违,可一旦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宋为知感觉到他的语气微微发冷。
平日里不怎么管事的少年郎,此刻垂眸间眼白被阴影覆盖,深不见底。
“右相居然敢这么算计你。”
无意间流露出的关心,让谢晏昼面上都挂了几分罕见的明朗,甚至都想夸一句右相算计的好。
尚未张口,雪地里的脚印从双排突然又增加了。
顾问直接略去敲门,步履匆匆,声音先人一步到:“大人。”
容倦抬起头,似笑非笑:“不会又有坏消息听了?”
顾问看了看宋明知,又看了下谢晏昼,顿时明白自己来之前,这里正在谈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恰逢管家送来柿饼,容倦小口吞咽着,一些残渣落在锦帽貂裘上。
今日他浑身色彩艳丽,像是乌鸦堆里唯一的喜鹊。
他边吃边鼓励顾问:“没事,说吧,你的坏消息,不许比他们更好哦。”
“……”
顾问开始报丧:“大人家的亲戚来了。”
容倦第一反应是:“穷亲戚富亲戚?”
“一位族老。”
至于顾问为什么知道,那人来的路上,大肆宣扬丁忧一事,赞叹容倦德行兼备。
“赞美我?”
容倦挑了下眉,用帕子擦去掌中沾染的柿霜,口述真理:“强行被戴上的帽子总没好事,无论是绿帽,官帽,还是高帽。”
顾问无法反驳。
大家都清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要来造访的族老肯定会带来麻烦。
右相这一环接着一环,不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
容倦摇头:“怎么没给他炸个脑残?”
残的不是地方。
顾问佯装没有听到父慈子孝的话,几次三番看向‘宋明知’,总觉得今日师兄给他的观感有些奇怪。
“这位族老恐怕要以孝大做文章。”
以宗族文化为枢纽的体系下,当今百姓骨子里还是尊崇着天下无不是父母的理念。
继室下毒一事官府并未真正盖章定论,高门大户的腌臜事就多了,疏于管教的也不止是容承林一个。
如果眼下容承林要出面和好,容倦不依,大部分人可以理解。
但族老都出面了,他不见或是继续同容承林作对,便会引人诟病,特别是皇帝以孝道为由给他升官的情况下。
右相一派的官员,恐怕已经有写好参他折子的。
稍微了解容倦的,都知道他不会妥协。
容倦想了想,看向谢晏昼:“借我个人用,身手要好,不经常抛头露面,最好京都内没人能认出来的。”
谢晏昼轻易点头:“好。”
宋为知默了默,顾问稍显直接,对容倦说:“我可以将蛇借于大人。”
杀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是掩人耳目些好。
容倦反应了下,才明白他在指代什么,再看其他人的表情,皆是如此。
容倦立刻要拍桌而起。
谢晏昼轻按住他的手腕,“会手疼。”
臀部才挪开半寸,容倦又坐了回去:“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像是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徒吗?
一片沉默中,容倦扯了扯没有温度的嘴角,主动开口:“这次我会很礼貌的。”
他发誓。
·
皇城脚下没有真正的秘密。
容氏族老亲自入京的消息,很快便传开。旁人不用想都能猜到他入京的原因,如今容恒崧仕途顺畅,一门双杰本是好事,奈何父子不睦。
族中迟早出面调解纷争。
从皇子之死到神谕,再到族老入京,近来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都没有重样的。
“听说这次来的还是容氏辈分最高的一位族老,年过七十,冒着严寒赶往京都,着实令人钦佩。”
“想来容大人也会深受感动。”
不知是谁在那里唱反调:“那可未必,说不定有人睚眦必报,仗着生病躲避不见呢。”
“人家容大人明明是神仙托梦,为国为民泄露天机遭到反噬。”
各种议论声中,容倦用行动作出了回应。
他不但没有继续称病,还进行了最高规格的招待。
当日天还没亮,敞开的两扇大门外,一位穿厚重暗色花纹调的老者负手而立。
在他身边,跟着两位伺候的小辈。
老者身子微有些佝偻,下巴却常年抬得很高,花白的胡子都比常人翘了三分。
作为容家当代辈分最高的长者,老者常年主持宗族事务,生着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尊荣。
但此刻,这副面孔改了颜色,两位小辈也是脸色铁青。
“胡闹。”
“简直胡闹。”
老者总算憋出了一句话。
城门口早早有人候着,一路领他们过来,在老家他们享受着尊崇待遇,在这也当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一路端着高傲的姿态,谁知就被带来了这里。
门内,檀木长桌的后方,尽是排列整齐的牌位,供桌上摆放的不是酒水果盘,而是一柄断剑。
此处压根不是什么正厅,而是将军府的祠堂!
容倦发丝束的一丝不苟,面容光洁。
“正是因为您是族亲,也是贵客,才选在这里。”
理论上无错,将人引入祠堂祭拜后再行接待,是顶配礼遇。
族老:“但这是谢氏的祠堂!”
容倦温和解释:“谁的祠堂不是祠堂?小子住在这里,特意给您借了个。”
有就行了,老登要求还挺高。
说罢,他悠悠点燃三炷香,动作标准,香高过眉。
“谢氏列祖列宗在上,保佑那些尚有血性的子民。”
容倦躬身将香插入炉中,袅袅烟柱盘旋而上,他斜眼朝族老看去:“来都来了,您不上柱香吗?”
那只眼睛在烟雾中有一种飘忽的诡谲,族老莫名有些心虚。
当年容承林没少在军饷上克扣妨碍大军,如今站在这里,总让他觉得阴森森的。
不过再一想,真有什么魂魄含怨,也该先找容承林的亲儿子才对。
族老的再三要求下,容倦总算暂时离开了祠堂。
进入偏厅后,终于看不见那些牌位,族老和跟着的小辈才舒服些。
族老重新以一种主事人的姿态坐着。
“天下无不是父母,你既尊崇孝道,就该早日与你父亲和好。”
“跑到别人府中暂住,有失礼节。”
族老接过身边一位小辈递来的茶,“父子同心,方能……”
“方能一起包饺子吗?”容倦看着释然文学受众问。
族老不知他所言何意,开口继续说着一些道理:“你还年轻,要学会宽宥。”
容倦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附和点了点头。
倒是安静守卫在一边的陶家兄弟听不下去了,陶勇一向说话很直:“右相放任府中事不管,可是险些害死了大人。”
放任不管是好听的,那都是直接下了杀手。
从前族老哪里被顶撞过,语气陡然尖锐了些:“我族之事,哪里轮到一个外人插嘴?”
眼看容倦只是垂着眼,气焰又上来了些。
“你年纪轻轻,更要约束好下人……”
“这位是我请的护卫。”容倦侧过脸道。
那不也是下人?族老正欲就尊卑贵贱好好说教一番,这回却被容倦轻飘飘打断。
“您还不知道吧,父亲腿被炸伤,手也中毒残了。”
族老不可置信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