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什么意思,就是咱妈是个疯子呗。”凌羲说着来了兴趣,盘腿坐起,对萧亦清道,“你回来这么久好像还没见过她发疯吧?走走,我带你去看看。”
“我……”萧亦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回到凌家半年多,但除了凌羲之外,他和其他人都不算熟悉。
甚至他会觉得不管是和凌谦也好,还是温茹雅也好,相处起来都带着几分微妙的尴尬。
说是失散已久的亲人,但他总觉得这个家里除了凌羲好像没人真的欢迎他。
要不是眼睛越来越不好,不想拖累爷爷,他真的难以在凌家呆下去。
凌羲想带他去看凌家光鲜表面下的暗疮,但他并不感兴趣。
他不想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对凌羲说,只得道:“你不是被大哥禁足在房间吗?”
凌羲切了声,根本没当回事。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听话的人:“我不信他还能真打断我的腿了。”
他从床上跳起来,握住轮椅把手,推了下却没推动。
凌羲低头,萧亦清双手按着两侧滚轮,角度问题他也看不到萧亦清的脸,只能听到他担忧关心的声音:“你还是别惹大哥生气了,乖乖听话,早点解禁。”
萧亦清说:“我又不是真瞎了,这几步路,我自己去就行了。”
萧亦清现在确实还能勉强视物,而且一楼他已经很熟悉了,包括进凌羲房间,都是他自己来的。
两人拉扯了片刻,最后还是萧亦清端着哥哥的架子,柔声说了句听话。
“行行行。”凌羲极不耐烦地坐回了床上。
萧亦清自己操作着轮椅,出了房间。
实则他并没有什么真的要去看热闹的想法,目不斜视地准备回自己房间,就算争闹声就在自己头顶,他也没有抬一下眼皮。
“亦清少爷。”
突然的声音让萧亦清不得不看过去,虽然也看不清什么。
但显然家里佣人的这一声,引起了楼上人的注意。
萧亦清听到凌谦叫了自己一声:“亦清。”
他不得不停下来,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抬头望向楼上:“大哥。”
凌谦卡着温茹雅的下巴,让她看向楼下。
“妈,你看清楚了,下面那个才是你的儿子。”
萧亦清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妈。”
别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凝滞的空气让萧亦清都感到窒息。
温茹雅看着楼下那张三个孩子里,和自己最像的脸,猛地想起当初孩子刚出生的时候。
她因为早产在医院修养,刚生了孩子的妹妹带着小宝宝来看她。
两人站在NICU病房外,妹妹抱着她健康的宝宝指着保温箱里的双胞胎中的一个,笑着说:[姐,你觉不觉得你们家小叶和我们小宝更像双胞胎。]
相比于一母同胞但各自肖父肖母的亲兄弟,妹妹怀里和她极其相似的孩子,和那个唯一有几分同温茹雅相似的孩子,更像双胞胎。
“闭嘴闭嘴闭嘴!!”
萧亦清打破了她的幻想,让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温茹雅彻底失去了理智,她将手边的花瓶从栏杆边砸下去:“我不是你妈,不要那样叫我!”
在众人的惊呼中,花瓶碎在萧亦清脚边。
再往旁半寸,它就会砸在他的头上。
萧亦清沉默地看着地上四碎的瓷片,对赶来查看他状况的佣人说了声没事。
屋里兵荒马乱,温茹雅被凌谦捆在床上,最后还是匆忙赶来的医生一针镇定剂下去,让乱成一团的凌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温茹雅失去了意识。
凌谦神色晦暗地站在床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离开,他才略显疲惫地拿拇指顶了顶眉心。
一抬眼,他这才注意到同样站在房间里的郁燃。
只是他离床很远,似乎是害怕因为他再让温茹雅受到什么刺激。
察觉到凌谦的目光,郁燃和他对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他无精打采地坐在桌边,指腹摩挲着桌上摊开的相册,像极了屋外院落里被急雨打得毫无精神的小草。
凌谦上前揉了揉他的发顶。
郁燃并未抬头:“都是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凌谦说,“是妈她本来情绪就不稳定,精神状态不好。”
他给出的借口乍一听无懈可击:“亦清走失后妈的状态就一直不好,后来遇到你把你带回家,她才渐渐走出来,她把你当做萧亦清,也逐渐忘记了他走失这回事。
“现在萧亦清回来,又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罪,她只是无法接受而已。她觉得她母亲做得不称职。”
郁燃垂头不语。
“这么一闹你也吓到了吧。”凌谦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别太担心,等妈这边稳定下来我再告诉你。”
郁燃点头。
他知道凌谦现在不会让他继续留下来。
毕竟他不能保证温茹雅醒来再见到他,会不会又受什么刺激,而刺激之下,会不会暴露什么不应该被郁燃知道的事出来。
刚才那一幕,和郁燃记忆中很多画面有所重叠,只是记忆里被温茹雅掐着按着让他叫妈妈的是郁燃,被她厮打不许叫妈妈的也是郁燃。
而这次,萧亦清替他分担了部分角色。
郁燃从温茹雅房间出来,看到了走廊上的萧亦清。
两相对视,萧亦清有些忐忑地问他:“妈妈怎么样了?”
郁燃静静看着他。
萧亦清那双眼睛落在他身上,却没有很聚焦。
他要瞎了,郁燃心想。
上辈子,作为郁燃悲惨人生的导火索,他霸占了郁燃的眼睛,导致他也断了腿,还被囚在地下室,但实际上,郁燃和他并没有太多交集。
萧亦清没有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地炫耀过或者嘲讽过什么,他只是被找回,生病,然后痊愈。
至少在郁燃的认知里是这样的,他不知道萧亦清是否知道他眼角膜的来源,也不知道萧亦清是否清楚家里被凌谦列为禁区的三楼里关的是他,更不知道在他们搬离凌家之后,他有没有想过别墅地下室里又住着谁。
他不是刽子手。
但他真的不是吗?
郁燃很难将他这个既得利者,作为无辜者来看待。
凌家的每一个人,包括萧亦清,在他看来都应该下地狱。
郁燃步步走近,停在萧亦清面前。
萧亦清需要仰头才能和他对视。
他看不清,不知道郁燃是什么表情,但这不妨碍他察觉到危险。
从小的生存环境,让萧亦清对危险十分敏锐。
他不由有些疑惑,郁燃讨厌他,为什么?
因为他的出现让他一朝从云端跌进泥里吗?
但是他所拥有的,不管是家人的疼惜喜爱,还是过去优渥的成长环境,不都应该是他的吗?
他都没有责怪郁燃霸占了他的人生,他又为什么,或者说哪来的道理讨厌他?
萧亦清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收紧,眼前黑影蹲下时,他下意识摆出了防备的姿态,突然腿上一沉。
郁燃拾起落在大半落在地上的毛毯:“差点卷进轮椅里了。”
郁燃说着把薄毯两角往他腿后掖了掖,道:“妈妈睡着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看起来没有太好。”
萧亦清愕然。
“你想进去看他吗?”郁燃说,“需要的话我可以推你进去。”
萧亦清默然,最终还是摇头。
郁燃又问:“那要我推你下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