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旧事_作者:酒眠花(68)

2017-12-10 酒眠花

  几个南泽军士面对面瞧了一眼,苦笑道:“老大,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吗?”

  “什么意思?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能活了?”

  然而他们只是苦笑。半晌,才有一个人低低地道:“兄弟们全死了。就连爹娘也在九夷人攻城的时候去了,剩下我一个。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dòng中一片压抑的寂静,过了一阵,又有一个人道:“老大,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这辈子的亲人就只有一个一起参军的哥们儿,昨晚他死在了战场上,死的时候眼睛还没闭上。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下去陪他。”

  还有人道:“老大,听说你也是从永安城过来的,我也是。我们这些人本来早就觉得自己死了,多亏了唐将军和你,才有了点活下去的盼头。现在朔方城也没了,朔方军也没了,永安咱们回不去,一起来的兄弟都不在了,活着没意思。还不如还不如跟着一块儿到地下,至少那儿还有人陪咱们喝酒吃ròu。”

  “是啊。”顿时有许多人附和起来。

  陈忆安想起在永安城读书的时候,曾经听闻那些惨烈的战争,战后有不少士卒都会xing格大变,瞧着身qiáng体壮的一条条汉子,郎中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但偏偏就是一天天憔悴下去,最后忧郁而死的也不在少数。想来就是因为亲人朋友都在战争中死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像是一群人去赴一场宴会,唯独漏下了自己,那种qiáng烈的孤独和失落感能将一个人活活bī疯。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孤独的坟墓,举目四顾,周围都是过客,无人和他有所jiāo集。如果不是因为某个人,他或许早也去了。

  年轻又如何,不过弱冠的年纪,心中却已垂垂老矣。

  “那好。”陈忆安支撑着坐起,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同僚,那些人也看着他,目光灼灼。他咳嗽了一下,攒了攒仅剩的力气,开口道:“睡两个时辰,然后拿上武器,随我去阻截九夷人的残军。”

  “是!”明明是一件有死无生的事,大家却都兴奋起来,高声领下了命令。

  雪停了。陈忆安谢绝了旁人的搀扶,走出山dòng。昨夜有几个士卒因伤势过重死去,他们没有时间去打理尸体,便用雪将他们埋住。此处离那个峡谷不远,他们便在谷口立了一块碑,碑上没有写名字,那死去的无数同僚的名字,又岂是区区一块石碑能够写下的。做完这些事,所有人单膝跪地,对着这块无字石碑磕了三个头,而后纷纷跨上骏马,在雪地里绝尘而去。

  之前的风雪如此猛烈,九夷军定不会走上太久。可大雪也有坏处,那就是他们的足迹都被彻底覆盖,无人知道具体的行进方向。陈忆安思索了一会儿,道:“去古河道。那里避风,他们要在雪里行军,只能走那条路。”

  古河道里也积着厚厚的白雪,一人高的蚕丝糙被压弯了腰,几乎伏在地上,马蹄一踏它们就来回弹动。走了许久,他们终于看到了前方出现了稀疏的足迹,堪堪被覆盖了一半,显然是雪停后不久前刚留下的。再循着那足迹向前追去,糙丛渐渐稀疏起来,视野变得开阔,古河道接近了尽头,前方又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顺着这个方向再向西走三天,就进入了九夷国的范围。

  陈忆安默默计算了一下,黑骑刚刚离开此地不到一个时辰,只要他们敢停下哪怕片刻,就会被他们追上。

  他一扯马缰,就要下令。忽然间,前方的雪地泛起了一片反常的波纹,大片的蚕丝糙发出簌簌轻响,有什么东西正在雪下移动。南泽众人大惊,定睛看去,那竟是一个个从雪里冒出头来的活人。雪积得太厚,他们又是蹲伏的姿势,有糙丛遮蔽,隐藏极深,距离不过十丈,之前竟无一人发觉。

  看清了他们身上的九夷服饰,倒先把这队南泽硬生生吓了一跳,以为黑骑去而复返,但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只是一队又伤又疲的残兵,南泽这边也是qiáng弩之末,双方看来倒似是半斤八两。南泽士卒提起了刀,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九夷人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同样拔刀出鞘,刀锋亮得像雪。在那林立的刀兵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衣衫上沾满了血与火的痕迹,脸色煞白,凌乱的鬓发在风中拂动,仰头默默地看着陈忆安。

  陈忆安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