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追击怀英吗?”伏伶带着一丝笑对他道,“先踏过我的尸体吧。”
陈忆安宛如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下,僵硬了片刻,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他差点都忘记了,这个人对九夷的忠诚,就像他对南泽的忠诚一样,这是横在他们中间毕生无法跨越的鸿沟。一个男人,就注定了他要用生命去捍卫自己的国家和信仰,仇恨永远不可能因为对一个人的感qíng而放下。
他们都背负着成千上万条xing命,唯一能使之化解的仅有死亡。
“战吧,陈忆安,不要让我看轻了你。”伏伶背过身去,“你已经放过了我一次,不必再有第二次。”
陈忆安知道,他指的是那回在九夷大营,他的帐中。可他提什么都好,为什么偏偏要提这个?
他摇了摇头,命令道:“战。”
厮杀已成了某种麻木的影像,血色映在他的眼瞳里,已激不起丝毫的波澜,他只感到深深的悲哀。这些年轻的生命本该有着大好的前程,有美满的家庭,妻子儿女,却选择把生命挥霍在这里,赴死时脸上只有坦然。陈忆安想拉住他们,却没有力气,也不知道这么做的借口,毕竟他自己也要死了。一只断臂挂在胸前,另一只手提着死去的同僚留下来的刀,刀上的血迹在严寒中凝成了暗红色的块。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也很不好看,这一天来,伤口一直不曾止血,已经将他的生命都带走了。
南泽士卒浴血奋战,起初与这支九夷残军战了个旗鼓相当,但毕竟人数上处于劣势,已经开始节节败退。陈忆安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再去追击怀英的黑骑了。这场战争,必将以南泽全军覆没为结局,在这条古河道中划上一个句号。
一名南泽士卒将刀刺入一名九夷士卒的胸膛,不及拔出,他已被另一人捅穿了腹部。濒死之际,他爆发出一声怒吼,长刀带着一串血珠从尸体中抽离,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阵中的伏伶掷去。伏伶眼见刀锋朝自己袭来,不闪不避,只静静闭上了眼睛。谁知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金铁jiāo击的脆响,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睁开眼,只见陈忆安策马立在他身前,被磕飞的长刀滚落在雪地里。他惊讶地抬头,却见陈忆安丢开手中已经破损的佩刀,朝他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伏伶握住他的手,跨上了他的马背。
这匹南泽军马也是又累又乏,可它也有灵xing,像人一样依旧支撑着不曾倒下。陈忆安摸了摸它的耳朵,轻声道:“去吧。”于是它撒开四蹄跑了起来,跑进了无边的雪原里,将已经接近尾声的战场远远抛在了身后。
太阳出来了。一轮金盘遥遥地挂在天际,离地平线很近,将他们的影子映在雪上,拉得很长很长。人说大雪预兆着丰年,也预兆着难得一遇的晴天。虽然空气仍旧寒冷,可风平làng静,听不到杀戮之声,阳光照在身上也有了一丝暖意。
“你果然还是个懦夫。”伏伶道。
“是啊。”陈忆安回答,“临死之前想任xing一把,不想看见兄弟们的尸体,也不想看见你死在别人手里,只能这样了。”
“你身上好冷。”伏伶忽道,随后他解开自己的外衣,把陈忆安裹在了里面,接过了马缰。
一个多月前,九夷围邺丘城的那个夜晚,陈忆安带着伤出城寻他,夜里寒凉,他也是这样保存着他的体温。可这一次,却再也暖不热了。
陈忆安握了握他的手,却见他指甲泛着一层可怖的紫黑色,记忆中从来滚烫的手掌比冰还冷,不由惊道:“你怎么……”
“我服了毒。”伏伶笑道,“这条命,最多还能留四个时辰。”
“为什么?”
“不想看见你死,不想一个人活,就只好这样了。”
陈忆安听了他的话,默然不语,最后笑了:“那正好,我们一起聊聊天,晒晒太阳,就这么走一会儿,不去想其他的事qíng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伏伶抱紧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脊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
第30章 尾声
阳光很温暖,很安静,广阔的雪原一览无余,只有两人一马静静地走着。骏马仿佛也耗尽了力气,速度开始慢下来,时不时要低垂着头歇上一会儿。马上的人全不介意,松松地挽着缰绳,也懒得去驱策它,随它走到哪里就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