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当宁却尘举荐叶阳辞升任户部尚书时,整个朝堂炸开了锅。谁不知奉宸卫是天子心腹,这个举荐难说不是皇帝的授意。朝臣们严重怀疑延徽帝被二百万两白银下了蛊,钱迷心窍,纷纷言辞激烈,直谏君王。
“叶阳大人固然有功绩,但资历浅薄,年仅弱冠便位列六卿,岂不荒唐?”
“揭发一个案子,便想借此上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以后人人都为了往上爬,去颠覆公卿,贿赂君王!”
“宁指挥使此举,与卖官弼爵何异!”
延徽帝冷眼看群情激奋,任由他们对着宁却尘指桑骂槐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宁卿此言不妥,不必再提。众卿说得不错,这叶阳辞不宜升任户部要职。”
群臣松口气,刚准备称颂陛下圣明,却听延徽帝又说:“但大功不赏、人才不举,也非明君所为。朕特设‘山东巡抚’一职,从二品,由叶阳辞担任,并赐节杖。他已立下军令状,一年后山东税课翻番,做不到就提头来见。尔等谁反对,这个恩典就落在谁头上,朕坐等收取税课或人头,谁的都没差。”
满朝皆寂,无人出声。
延徽帝冷笑:“怎么没人主动请缨呢?从二品啊,拿你们的项上人头赌一赌又何妨?”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叶阳辞莫不是疯了,敢立这种军令状!众臣面面相觑。
御史大夫东方凌率先打破僵局,出列道:“陛下圣明,用人不拘一格,臣无异议。”
薛图南早已与他沟通过,紧随其后出列:“臣也无异议。”
他二人是御史台的令旗,其他御史也随之附议。
最爱抨击朝政与大臣的言官们一律赞同,其他官员更是谁也不愿做出头鸟,万一反对之后,延徽帝一句‘你行你上’,明年自家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算了算了,虽然有贿上幸进之嫌,但人家是真不怕死。再说,一个没有根基的新官职,将来说撤就撤了;从二品又如何,还不是地方官。
总好过被他占了户部侍郎乃至尚书之位。
这么一想,心里也就平衡了,群臣齐声道:“陛下圣明!”
眼见伏亲王离京之日将至,礼部郎中宣闻燕决定抓紧时间把局给攒了。
他在离王府别院不远的里仁街,京城颇负盛名的“胡姬绿”酒楼,定下一间最宽敞的雅座,咬牙选了最贵的席面。不仅发帖请秦深、叶阳辞两个当事人,还请了不少勋贵与官员作陪。
但他没料到,当夜意外撞上了个不速之客,险些把席给搅了。
那人在奉宸卫指挥使司挂着闲牌,职位不高,风头不小,是名萧珩,萧楚白。
第95章 谁稀罕吃交杯酒
“叶阳大人,来来来,快请入席。”宣闻燕热情招呼着本朝炙手可热的新贵。
从五品知州,一跃而上成为从二品巡抚,历朝历代也是罕见,哪怕一年之后他可能脑袋落地,但也可能继续高升,谁说得准呢。
席上宾客,官职较低、背景不深的,纷纷起身行礼。而家世高贵的,也至少拱手致意,全了礼数。
唯独一人岿然不动,好似看不见正走进门的叶阳辞,即使对方一身竹月色的襕衫,玉带束腰,外罩荼白滚边大氅,亮眼有如雨过天青云破处。
宣闻燕回头看看目中无人的秦深。身为有心撮合冤家的东道主,他姿态殷勤:“王爷,您看这大过年的,吃喝玩乐多喜庆,不愉快的事就让它散了吧。”
秦深仿佛这才正眼看到了叶阳辞,面无表情地说:“叶阳大人,恭贺高升啊,真是年轻有为。”
叶阳辞也面无表情:“多谢王爷,下官一定克尽厥职,绝不空食俸禄。”
好,好,不掐架就是个大进步!些许阴阳怪气,就当听不出来吧,宣闻燕松了半口气。
宴席是左右两排的[ ]形。他引叶阳辞坐在秦深身旁,座椅排得紧,有心让两人多挨着些,好冰释前嫌。
叶阳辞解了大氅坐下后,目不斜视。秦深也自顾自饮酒,偶尔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
开席了,宾客们纷纷过来敬酒,嘴里满是贺词。
叶阳辞知道他们大部分是冲着秦深这个新晋的亲王来的,自己挨得近,捎带一并敬了。
秦深来者不拒,把敬酒都喝了。
叶阳辞却微笑着推脱:“不好意思,诸位大人,近来我脾胃虚弱,饮不得酒,不如以茶相代。”
有勋贵嫌他不给面子,又欺他脸嫩貌美,揶揄道:“叶阳大人看着年轻力壮,气色颇佳,怎么就脾胃虚弱了呢?莫不是京城风月新,乱花迷了眼?可要保重身体啊。”
“哈哈哈,要我说,三杯陈酿下肚,什么虚都给你填实了。啊对了,还要以形补形,来吃个海参。”边说边捏着筷子拣菜,俯身要送到他碗里。
这人说话比前一个更油腻,叶阳辞正要不露声色地还击。秦深抬臂去夹远处的菜,一手肘捣在那人的腕侧,把筷子连海参一同撞飞了。
衣襟上染了海参汁,那人尴尬地去摸帕子来擦:“惭愧惭愧,在下手不稳,不慎撞到王爷金玉之体,千万莫怪。”
秦深不依不饶:“你自罚十大杯,要一口气喝完,本王便恕你冒犯之罪。”
那人讪笑道:“王爷这可难倒在下了,不如看在谈大侯爷的面子上——”
兼安侯谈濯?原来是他家的狗。秦深也笑,笑出一脸蛮不讲理:“便是我表兄本人在场,本王叫你喝几杯,你就得给我喝几杯!”
那人怵了,懊恼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伏王撞了一下,只得斟酒,在席间众人的起哄叫好声中,一杯接一杯,连灌了十大杯。
一口气灌得太猛,酒液淌湿了脖颈与衣襟,狼狈得很。勉强喝完,他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嘴要吐,宣闻燕见状不妙,连忙把他搀出去。
人一转出门外,席上宾客就听见喷射般的呕吐声。众人哈哈大笑,打趣道:“几杯酒就不行了?看来脾胃最虚弱的人是他!”
叶阳辞敛目,嘴角笑意细微,舀一碗参芪猴头菇炖鸡汤,噘嘴吹了吹,慢慢喝。
这汤健脾养胃,喝了好。
他每日坚持服用脱敏药已近一个月,开始逐渐见效,一近猫就痛痒、红疹、哮喘等症状有所减轻。但相应的,脾胃也越来越娇弱,吃点生冷刺激的就胃疼,酒更是沾不得。
但这事他还没告诉秦深。
一来既已决定服药,说了改变不了现状,徒增担心。二来之前在床上教训过对方,要爱惜身体性命,这下自己也明知故犯,有些难为情。
秦深看他喝汤。看他在烤牛肋里只挑摆盘的山药与南瓜吃。平素那么爱吃甜的人,面前的冰酪冷元子碰都不碰一下。
“胃不舒服?”在宾客们酒令声的掩盖下,秦深低声问。
冤家对头,冰释不了一点。只有这样,延徽帝才会真正放心,回到山东后他们才能顺利行事。公开场合,这句关切的问话失度走形,叶阳辞不搭理。
秦深便垂手,借着衣袖掩饰,去摸他的肚腹。隔着皮肉,哪里摸得出胃里好坏,倒把人摸得生痒。
叶阳辞拧身避开他的手指,不得已小声提醒:“王爷自重。”
秦深莫名有点窝火,但又不好公然违背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便在收回手之前,坏心眼在他臀上捏了一把,捏出了赤裸的情欲意味。
叶阳辞僵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过四周,似乎无人在意。
秦深用那又欲又坏的手指轻触自己的嘴唇,一下一下点着,有种隐晦的得意扬扬。
这太可恶了……“下次换你欺负他”,叶阳辞想,现在就是下次。
他在桌下翘起了二郎腿。横架着伸出去的右脚,在秦深的裤管上蹭掉了鞋履,然后脚趾贴着对方的小腿肚,慢慢刮擦,向上攀爬。
秦深的呼吸滞了一下,右腿倏然向后收拢,将他的脚趾紧紧夹在膝弯里,不准动弹。
叶阳辞的足尖滑动不得,抽又抽不回来,便垂下左手,借着袍袖遮掩,去解救被扣押的右足。
足尖是拔出来了,净袜没跟着出来,仍夹在对方的膝弯里。叶阳辞的手不甘地又去扯净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