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
“召他入宫,我亲眼瞧瞧是什么角色。再决定这笔货是买,还是抢。”
“是,我这便去把人带过来。”
虽然七拐八弯险些脱轨,但好歹是达成了原本目的。对乌榷而言,只要能把叶夫人争到手,其他损失都能忍受。
他出了宫门,刚要上马车,却见家中一名仆人策马狂奔而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大人,咱们府外墙角的望火楼塌了!”
乌榷吃惊地问:“怎么突然塌了?”
仆人答:“也不太清楚。楼塌后窜出了好几窝地排子,想来是常年在地基挖洞,把承重木给咬断了。”
乌榷府上鼢鼠为患,一直找不到窝,原来是躲在望火楼下。他无奈叹气,问:“砸成什么样了?”
仆人答:“假山鱼池毁了,围墙砸塌一截,墙外摊贩砸死两个……对了,大人吩咐招待的贵客当时刚好走到园子边上,也被砸伤了。管事当即召大夫来验看,说肋骨断了两三根,现下躺着动弹不得。”
乌榷一惊之下,忙不迭问:“伤的是男客,还是女客?”
“是男客。女客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乌榷大松了口气,转惊为喜:“那就好。哈哈哈,好得很。”
他调头入宫,对大戚掠禀明此事,说:“要不,我叫人用担架把他抬进宫?”
“磨磨唧唧什么!”大戚掠不耐烦地振衣而起,朝殿外大步走去,“既然在你府上,我直接过去就是了。左右猛贲卫,跟上!”
第112章 我有支异面鬼兵
望火楼,专为登高眺望火情而设,辽阳城内在人口密集处建了好几座。没想京牧府外最高、最牢固的这座,被鼢鼠挖塌了。
乌榷不在意被砸坏的围墙与假山鱼池,也不在意被砸死的无辜摊贩,只在意受了惊吓的叶夫人。他甚至恨不得叶老板也一并砸死,那就省事多了。
可惜叶老板不仅艳福深,命也硬,只断了两三根肋骨。
大夫看诊后说骨头断得挺整齐,敷点草药泥,等几个月自会愈合。
叶夫人却十分紧张丈夫,因略通岐黄,提笔开了个止痛壮骨的药方,但不知去哪里抓药。这些药材在辽阳城不好找,乌榷为了博她好感,捏着鼻子主动请缨,命人四处去寻找药材,救治她丈夫。
药煎好后,叶夫人还亲自试药,吓得乌榷一阵后怕,幸亏下砒霜时犹豫作罢,否则眼睁睁看着香消玉殒,他得心痛死。他也因此提醒自己,要慎之又慎,千万别误伤美人。
待到叶老板扎好固定胸带,吃完新煎的药,大戚掠带着数百名猛贲卫也抵达了京牧府。
因为伤患坐不住,乌榷把会面的地点选在煮茶室,里面铺满了靺羯风格的皮草地毯与软垫,不讲究坐姿,也就不会冒犯到勃堇。
唯独就是地盘小了点,双方的护卫挤不进去,便都围在门外与走廊,大眼瞪小眼,随时听候主子召唤。前一刻还相安无事,后一刻也许就会拔刀相向。
寒炉上煮着咸奶茶,升起袅袅白雾,秦深的眉目在雾气后若隐若现。
大戚掠进屋时,一见对方的身形气势,就下意识地按住腰刀。
秦深开口道:“勃堇放心,鄙人并未携带任何武器,况且负了骨伤,连起身行礼都困难。再说,我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而勃堇是我眼下最大的买家,我还指望着买卖双方合意,今后长线交易。”
这话说得合宜又体面,大戚掠对他生出了两分好感,便隔着炉火,盘腿坐在地毯,粗声粗气地喝道:“什么商人!非要在战时来渤海,分明是岳国奸细,意图乔装潜入刺探军情、引发内乱。‘白衣渡江’的套路罢了,还以为能骗过我?”
这一招先声夺人玩得好,换作其他人,搞不好会被喝声震得胆寒露怯。
秦深只是咳几声又憋住,仿佛在忍疼。他呼吸沉重地说:“商人逐利,有五成利润就甘冒奇险,十成利润敢上断头台。就是因为战时无人敢走这条航线,我才能独占商机。勃堇因此断言我是奸细,未免太过武断。”
大戚掠冷哼:“你不是奸细?那就是刺客!”
秦深的低笑声断断续续,听着像喘。他吃力道:“那我可真是个倒霉的刺客,刚来京牧府,就被倒塌的危楼砸断了骨头,身手差劲到躲都躲不开。哪个无能的将领,派我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刺客过来,来给勃堇看笑话的吗?”
大戚掠一怔,被逗得哈哈大笑。肆意笑够了之后,他一拍大腿:“叶老板与我投缘!你的货让利两成,我全买了。现场交易,绝不赖账!”
秦深叹气:“勃堇好心,免我海上颠沛再多跑几个国家是吧?说实话,若非意外受伤,我是绝不会答应让利两成的。”
大戚掠知道对方是在暗指他趁火打劫,但自嘲多过于不满,倒也有几分洒脱。故而他的暴脾气没发作出来,甚至亲手舀了两碗咸奶茶,与秦深对磕碗沿:“就这么说定了。吃完茶,随我去船上看货。如何,还走得动路吗?”
秦深不适应这味道,但还是喝得涓滴不剩,把碗一翻:“没问题。陪买主验货,是卖家分内之事。”
屋外两拨护卫大眼瞪小眼,在警惕中等待着,是相安无事还是拔刀相向。直到双方主子出来,看起来是谈妥了的模样,于是纷纷将手离开刀柄。
大戚掠先行。秦深手捂肋下,较他落后两个身位,以示尊敬。双方护卫紧随其后。
秦深招呼在廊下徘徊的乌榷:“乌大人,烦请知会我夫人一声,问她要不要同回船上看货。”
乌榷立刻劝道:“天这么冷,何必劳动贵夫人来回奔波,不如就在我府上暂歇,等候叶老板回来。放心,婢女们会好好侍奉。”
大戚掠瞥了乌榷一眼,只当他今次格外谨慎,扣押着叶云的家眷作人质,以防不测。
乌榷好不容易等到这对夫妻分离,可以趁虚而入的机会,暗中窃喜。
而秦深与暗处的叶阳辞……就冷静地看猎物一个个钻入圈套。
日跌时分,阳光西斜,将停泊岸边的大型船队照得半面辉煌。另半面阴影,则划界分明地笼罩了整个码头,带来巨兽般的压迫感。
大戚掠仰头看船,莫名有点惊心,喃喃道:“好船。”
秦深淡淡一笑:“谬赞了。”
他的脸也陷落在光线明昧之间。大戚掠蓦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分明素未谋面,何来眼熟?
应该是错觉。
大戚掠在左右猛贲卫的簇拥下,登上了商船。
与此同时的京牧府,乌榷亲自带领一队手捧食盒、酒水、香料的婢女,迫不及待地来向叶夫人献殷勤。
叶阳辞清清冷冷地站在窗边,让婢女将一应物品放于桌上,吩咐她们退出屋子,无需伺候。
有那么一瞬间,乌榷觉得这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暗示。虽然理智上知道不可能,但他仍想借此机会一亲芳泽。
他斟了两杯美酒,走过去,斗胆将其中一杯递给叶阳辞,声音轻颤:“夫人,寒天酒暖身。身上热了,心也会随之热起来。”
此刻,辽阳的京牧、渤海的权臣死了,世家贵族乌氏的双璧之一死了,活着的是个陷入幻梦不可自拔的愚人,渴望得到梦中神女的垂青。
而神女朝他微露冷笑,随即一点剑光破开人心虚妄、世间万法,直取他咽喉要害。
直到尸体倒地,酒杯仍紧紧捏在指间,杯中酒液如鲜血,洒了乌榷一身。
叶阳辞面无表情地收剑。除开必要的布局与逢场作戏,他一个字不与死到临头的敌人多废话。
窗缝里透入一线天光,在砖石地板上缓缓移动,叶阳辞心里默算着时间。
等到确信大戚掠已登船,并进入装满货箱的船舱后,他提酒泼洒屋内易燃之物,随后点燃幔帐。
烈焰逐渐吞噬了屋子。
最近的望火楼塌了,楼内存放的皮袋、溅筒、水囊、火背心等灭火工具也随之埋葬在废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