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朔风烈幽情更烈
主帅对麾下“军容整肃”的要求与“别着凉”的关爱,最终只实施了一半。
对此两位领舞将军的理由是“犒军时禁令暂解,也就不必苛求军容”,以及“在营地篝火旁,不冷”。
但主帅的脸色还是要看的。故而这精挑细选的五十名将士,上场时都穿了半边袖,赤裸着右边臂膀,方便舞剑。
辽北的战舞动作利落、节奏铿锵,与苍茫雄浑的北地风光,勇猛尚武的民众性情十分契合,正适合军中健儿表演。就连战鼓、号角等伴奏乐器,也是现成可取用。
营帐前的最佳观赏位置,在靠背椅上铺了兽皮,留给主帅与军需总督。其余将士则围成一个大圈,坐在枯木上,嘻嘻哈哈地等待开场。
秦深与叶阳辞双双落座时,围观将士的嬉笑声霎时收敛,但偷偷端详两人的视线更多了。
“咚”的一声低沉鼓响,如雷震耳。
众人倏然转头,见是狄花荡亲自持槌,登上步梯,擂响了半人多高的牛皮大鼓。她势大力沉,鼓声也显劲头,将士中不由爆发出喝彩:“好!”
狄花荡得意地甩辫,瞄了一眼旁边带笑仰望的余魂,手上鼓槌翻花,敲出一连串密集鼓点。这鼓点如疾风骤雨,拉开了《朔风烈》的帷幕。
战靴踏地,战裙上铁甲片撞击出声声脆响。将士们上身穿着文武袖,裸露出半边臂膀与胸腹。
篝火将他们的皮肤映照成黄铜色,仿佛蜜蜡流动其上。焰光勾勒出的肌肉块垒,在剑、盾挥舞之间,爆发出强大的肢体力量。
这是一种粗犷豪迈,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美感。
号角声骤起,模仿着狼嚎与风啸之声。领舞的赵夜庭带头唱道:“狼嚎彻,朔风烈。黑水寒,白山雪。”
“哟呵。”主座上,叶阳辞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叹,向前倾身,“我知道老赵唱歌可以,不想战舞也跳得有模有样。”
秦深侧过脸看他,不经意地伸手搭在他肩头,把前倾的半身按回椅背:“你喜欢看这个?怎么以前都没提过。”
叶阳辞道:“以前没研究过战舞,倒也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过今日这么一看,还挺有看头。”
挺有看头?秦深转而打量赵夜庭与一干青壮们,一时没琢磨出言下之意,这所谓“看头”指的是打扮、舞姿、气势,还是被篝火映得油光发亮的胳膊与胸膛。
——要论后者,他可比在场所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他就够了。
叶阳辞瞥了一眼秦深,见他以拳支颐,似乎看得专注,便笑道:“麾下将士雄壮,身为主帅也觉欣慰,是吧。”
秦深吸了口寒凉的朔风,答:“欣慰得很。”
悠长号角声如泣如诉,群舞的将士以剑击盾,应和着赵夜庭唱道:“金柝声不振,旌旗冻成铁。甲衣覆月霜,弓刀凝冰屑。”
短短几句歌词,道尽北地苦寒与行军之难,却毫无惧意,是隐而不发、引人共情的前奏。
围观人群中纷纷响起埙、笛之声,融入鼓声号角,使得场面越发扣人心弦。
郭四象刚进场时,神情还有些羞涩,见周围这一帮汉子跳得纵情投入,恨不得把另半边袖也扒了,顿时生出争胜之心。
他望向主座上的叶阳辞,心下呼唤“看我看我大人看我”,引吭领唱了第二段:“男儿躯,胸中火!铸关城,补天裂!”
叶阳辞果然投来目光,朝他含笑点了点头。
郭四象热血沸腾,不知是被氛围激发的,还是被这丝笑意点燃的,不仅自觉力拔山兮气盖世,就连击盾声也格外响亮。
秦深支颐的拳头改为握扶手,侧身附耳道:“看你开心的,是不是郭四象更有看头?”
叶阳辞在突来的热气喷洒中微微一颤,失笑道:“这话怎么说,我这不也对你笑么。四象这一年来脱去少年稚气,将才显露,是你这个主帅调教得好。你不开心?”
秦深再次吸气:“开心,得很。”
叶阳辞:“是吧。多亏你劝我来凑热闹,这场战舞的确令人惊喜。”
秦深:“……”
“马饮冰下川,风卷刃上血!长缨碎征衣,杀伐荡四野!”场下将士们犹在踏歌,冲破苦寒、克尽难关,碾碎面前一切虎豹豺狼。
“朔风烈,扫莽原,烧骨作天光,日月撞我锋芒!”鼓声越发密集,舞姿也随之昂扬激烈,随着一声雷霆震响,于高潮处戛然而止,“——朔风烈!”
战舞结束时,全场安静,须臾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掌声。
主帅与总督也连连抚掌。秦深扬声道:“好歌好舞,壮我军威,当赏!”
退场的将士们喜笑颜开,叫道:“多谢主帅!多谢总督!”
离篝火远了,他们纷纷搁下剑盾,去寻棉衣来穿。
郭四象披上一件玉白色大氅,在赵夜庭面前晃来晃去。赵夜庭边穿衣,边打量:“这氅衣精致,也眼熟……我怎么感觉小云曾经穿过?”
郭四象得意扬扬:“正是叶阳大人送我的。”
赵夜庭嘀咕:“可小云从不把自己穿过的衣物送人,也从不穿别人贴身穿过的衣物。该不会是你顺来的吧?”
“怎么可能!我不干偷鸡摸狗之事。不信你问叶阳大人,是不是他送我的?”郭四象激他。
赵夜庭没他这么好胜,摇摇头:“谅你也偷不到。就当是吧。你要穿就好好穿,蹭来蹭去做什么?”
郭四象反问:“布料好,蹭蹭脸我舒服。不行吗?”
赵夜庭侧目而视,像看个不成器的傻兄弟:“有本事,你去秦少帅面前蹭。少在我这里作妖,想拿我当枪使呢?”
郭四象心道:我又不傻,没好果子吃干嘛去惹他。
然而他们在上风处,秦少帅耳朵又尖,听了个七七八八。
叶阳辞正一路婉拒将士们敬酒,回头见秦深似在神游,便问:“你在想什么?”
秦深发飘的目光转向叶阳辞,仿佛透彻重衣,眼底逐渐亮起。
他将递过来的酒碗三两口干了,对众人道:“叶阳大人不善饮酒,诸位的心意回头我一一代领,散了吧,回营帐睡觉去。”
说罢一把握住叶阳辞的手腕,朝城门附近的马厩走去。
在他身后,众将士窃窃私语:“今夜这么热闹,哪里睡得着。”
“主帅就这么走了?还把叶阳大人拽走,也不让人家多玩会儿。”
“你们一帮军汉,除了喝酒猜拳就是捶丸、角抵,有什么乐趣?人家跟着主帅走,当然更好玩。”
“玩什么?”
“玩——王爷的家事,你们少管!都闭嘴,滚回去!”
白蒙的呵斥并没有多少杀伤力,将士们笑嘻嘻地回到篝火旁,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秦深拉着叶阳辞离开人群,边走边问:“阿辞从不穿别人贴身穿过的衣物?”
叶阳辞被这冷不丁的一问弄得有些意外:“是啊,怎么了。”
“不是吧。”
“我打小就这样了。据说幼年时,娘曾给我穿百家衣,图个少病少灾的彩头,我就哭个不停,换身新衣才止住。后来妹妹的师父说,可能是我嗅觉过于敏锐,他人气味贴身太近,容易反感。”
秦深蓦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嘴角噙着愉悦笑意:“那我的贴身衣物,你怎么就能穿?”
叶阳辞微怔。
秦深低头凑近:“在卫河船上过夜那次,你穿着我的中衣睡的,忘了?”
叶阳辞倒是没忘,但之前也没去细想原因,只是觉得衣上是秦深的味道,所以能接受。
“只有我的可以,是吗?”秦深暗喜,继续追问,“还有我寄给你的小衣亵裤,你收在哪儿了,嗯?
收在枕边,夜里睡不踏实时,就把脸压在上面……但这行为太“秦深”了,叶阳辞不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