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的两位嫂嫂和侄儿都好。”
“那个……”
“夏津县城安然无恙,马贼死伤数百人,狄花荡见不敌,率余部逃走。”
“还有,那个……”
秦深抬眼看他:“你很在意?”
姜阔狡猾地回答:“卑职替王爷在意,王爷宅心仁厚。”
秦深轻嗤:“你就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慌。回头娶个老婆生一群娃,有你操心的。”
“是是,卑职咸吃萝卜淡操心,所以那个——”
秦深无奈地把书册一放:“好端端的,一块油皮都没擦破,满意了吧?”
姜阔笑道:“王爷满意就行。都说英雄救美,雪中送炭,最是感动人心,他若是对王爷死心塌地,将来步上高位,也能成为得力臂助。”
秦深出了一瞬间的神,喃喃道:“只怕被套牢的不是虎……”
这句话又低又模糊,姜阔没听清,也没敢请对方再说一遍。他抱拳道:“卑职叫人来送晚膳。”便退出了房间。
秦深伸手入怀,抽出一柄黑白两色的折扇,缓缓把玩。夏夜闷热,他打开扇面,想扇一扇风,又合上,爱惜地摸了摸乌木扇柄。
聊城北门大开,黄土垫道,清水洒街,把高唐王的车队迎到了鲁王府门外。
秦湍一身亲王常服,站在门槛前,垂目看着秦深步步迈上台阶,走到面前站定行礼。他当众托住秦深的肘尖,说:“三弟,一路奔波辛苦,都是二哥和你二嫂多事,非得遣你来这一遭。”
“二哥二嫂挂念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何来辛苦。”秦深从容把臂,在秦湍转身跨过门槛后还弯腰拨正了他的裳幅,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
两人在客厅分尊卑落了座,秦湍命人请王妃出来。须臾一名端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进厅,秦深起身也向她行了礼:“二嫂金安。”
王妃寄如锦福身还礼后落座,娴雅面容纹丝不动,好似雕像一般,美而呆板。
秦湍说:“你二嫂满心盼着见一见你那两位侧室和娇儿呢,念叨好几日了。这次也一并来了吧,怎的不进厅堂?”
秦深从寄如锦脸上没看出半点期盼的神色,但仍笑道:“是我疏忽了,早该让她们来给二嫂请安。”说着对身后管事吩咐一句。
片刻后窈娘子与英娘子牵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进来,战战兢兢地向亲王与王妃跪地行礼。
秦湍打量两个女子,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面带病容的瘦弱孩童,把这孩子看得哭起来。哭也哭得不健康,呜呜咽咽像只小猫。
秦深皱眉,对两个娘子冷声道:“怎么事先没教导好?见人就犯怯,哪里像我鲁王一脉的子嗣,还不带下去哄歇停了。”又压着恼火,朝秦湍说,“出身低贱的妾,生出个先天不足的小崽子,叫二哥二嫂见笑了。”
秦湍笑了笑:“孩子还小么,养养就壮实了。你二嫂最喜欢孩子,又会饮食调理,交给她抚育几年,定能脱胎换骨。”
寄如锦见他看过来,便如雕像突然开窍,一板一眼地开了口:“夫君说得对,妾身一定好好抚育小侄儿。还请三王爷放心。”
窈娘子与英娘子似乎想哀求什么,被秦深瞥了一眼,不敢多言,只将孩子抱得紧紧。秦深不以为意地道:“那就有劳二哥二嫂了。聊城繁华有人气,亲王府的医官医术也更精湛些,放这里养着,兴许还真能平安长大。”
王妃身后的婢女上前,把强忍哭声的两个娘子和孩子带出了厅堂。秦深不为所动:“妇人之仁。”
秦湍笑道:“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难免目光短浅。这次唤你来,也是想给你安排一桩好婚姻。立个正妃,生下嫡子,为宗室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秦深说:“二哥,我烦人拘着管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湍说:“娶个贤良淑德的,像你二嫂这样,拘不了管不着,放心吧。”
秦深想了想,又说:“二哥,我对正妃挑剔着呢,要眼含秋波,体带梅香,肤白貌美,身段高挑,会些刀剑拳脚,性情嘛不能弱气,要智勇双全、伶牙俐齿的,还得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既擅引诱又能拿捏。对了,最好脸上有朱砂痣……差不多就先这样吧。”
“你这要求……”秦湍敛了笑,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有点高。”
“要不怎么拖到了现在呢。”秦深恹恹地推着杯盖,往椅背上一靠,“反正我也没多想成亲,找不着中意的也无所谓。”
秦湍不爱看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鲜活的生命捏起来,惨烈叫唤着,极力挣扎着,才有意思。
“那就先张罗着,条条都吻合不容易,但达到其中几条也许不难,毕竟东昌府闺秀众多。把你说的这些条件罗列在册,送去各个高门大户,让他们对号入座地送过来,你再进一步挑选。”
秦深问:“我要是一个都挑不中呢?”
秦湍说:“那就继续挑。或者,二哥帮你指一个最好的。”
秦深把茶杯一搁,懒洋洋地拱手:“那就有劳二哥费心了。”
他告退,随瞿长史去王府后宫西侧的麒麟殿安顿。那是大哥秦浔还在世,而他也尚未分封郡王时,昔日的寝殿所在。
到了麒麟殿,秦深并未多关心几句被王妃带走的两个侧室和小儿子,只是吩咐让他的侍卫们都住进殿后的西三所。
瞿境推说房间不足,住不下三百人,秦深也没坚持,就依他所言,让大部分侍卫去卫仓街的一处别院里落脚。
而平山卫的指挥使司就设于卫仓街上。
接下来几日,秦深仍是深居简出,一如在高唐王府时。秦湍拉他去看戏、吃酒、逛青楼,他勉强作陪,到底心不在焉,也就是去城郊山林里打狐貉,还有点兴致。
骑马路过卫仓街时,秦深瞟着平山卫指挥使司的官署门脸,冷不丁问秦湍:“高唐城被马贼袭击之事,二哥知道么?”
秦湍的余光一直在他身上,闻言直视他:“听说了,响马贼破城屠衙,劫掠官仓,许知州死得惨哪。”
秦深悲愤交加,咬牙切齿:“昨日接到消息,响马贼还把我的王府烧了,所有收藏付之一炬,我心痛啊,痛得要滴血。”
秦湍愉悦地吸食着他的痛苦,安慰道:“一座王府而已,烧就烧了。不如今后就住在聊城,比穷乡僻壤的高唐安全多了,我也能照应得到。至于你那些阴气十足的死物件,没了也好。”
秦深一脸不高兴:“那都是我珍爱的收藏品,二哥口下留德。”
“哟,和你二哥计较这个。”秦湍笑起来,“两日后,那些候选的闺秀们就会被家人送来鲁王府参加选秀,活人还不比死物好玩?”
秦深余怒未消地说:“我最新的藏品也有两百多年,那些小丫头才几岁?”
“这怎么比?”秦湍看他的眼神很无语,“难道也要给你找个两百岁的老妖精?”
秦深挑眉:“那就拜托二哥了。”
秦湍深吸口气,决定暂时放过这朵阆苑仙葩,也放过自己。他说:“下雨了,回府。”
夏日午后的雷雨说下就下。天空黑云翻墨,徒骇河上白雨跳珠乱入船,转眼把甲板溅湿了一大片。
叶阳辞在船厢里避雨,和新借来的几名亲卫打叶子牌玩儿。
赵夜庭原本给他精挑细选了三十个护卫,叶阳辞觉得动静太大,再三推辞后从二十个、十个缩减到了如今的四个。其中培风他是认过脸的,连影、钟小满、钟小寒三人,他在城外初见骑兵队时,也有过一面之缘。
帆桅处还有个哑奴罗摩,正在雨中忙着收拢船帆。
书童李檀没有跟来,叶阳辞嘱咐他照顾好两位前鲁王妃和小世子,如遇险可向城外军营的赵夜庭求助。
郭四象却出人意料地跟来了。他对叶阳辞解释:“听说平山卫经历司正在查空岗,总旗不准我再请假,催我归队呢,这下塞钱也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