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辞不欲多言,把脸从镜中移开,取妆奁里的崭新红纸,抿了抿唇:“你不想遇上负心郎,我也不想。”
这句话语焉不详却引人遐思,把真实的内情都掩盖掉了。
他这是……和小鲁王,不,应该是和高唐王之间……燕脂的脑海里瞬间转过了七八个恨海情天的传奇故事,最后同仇敌忾地捏着拳道:“恩公放心,此事我绝不和第三人提起,哪怕是我父亲。”
叶阳辞盘坐着闭目养神,鼻梁与眼角之间的那粒朱砂痣,小如芥子,红得灼灼。他说:“你去吧,好好过日子,精明的姑娘在哪个家都不吃亏。”
燕脂用力点头,诚心道:“恩公保重。”言罢垂首下了马车,匆匆走向后方的副车和牵马随从,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裴郎。
裴去拙一身仆役打扮,腰间别别扭扭地挎了把刀,手在刀柄上忽松忽紧地握着,脸色焦灼又坚决。
这人明明不通武艺,无端挨揍时也要先和对方讲道理,时常把“好勇斗狠非君子”挂在嘴边,这次为了劫她竟带了把这么长的刀,也不知挥不挥得动。燕脂湿了眼眶,提起裙摆朝他奔去。
辰时将至,王府女官们带着十二位贵女,分列队伍,穿过广场中央的白石神道,又通过一道承运门,进入承运殿。
承运殿是中宫正殿,朱红墙、蓝斗拱、青琉璃瓦,庄严肃穆。殿内更是宏阔,仿佛连呼吸都会带出回音。
贵女们在殿内两侧的矮案后落座,身后没了婢女,又被家里再三叮嘱,天潢贵胄面前要谨言慎行,她们甚至没敢抬头看台阶上方的雕龙主座,即使那上面空无一人。
坐得久了,她们开始互相观望,暗中评点对方,估摸着自己的胜算。
小鲁王秦湍便是在这个时候进的殿,身后跟着随侍的宫人和侍卫,走了半截他回头看,秦深还落在殿门外呢,又返回把人给拽进来。
贵女们纷纷起身行礼:“鲁王殿下千岁,高唐王殿下千岁。”
从一张张桌案前经过时,秦湍刻意放缓了脚步,扬声道:“把脸都抬起来,让高唐王瞧清楚长相。”又转脸对秦深笑道,“‘德容言工’在我这里‘容’排第一位,要有看不顺眼的,直接淘汰了。”
秦深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抬起阴晦的眸子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二哥知道我只懂鉴赏古物,不懂鉴赏女子,你说哪个合适呢?”
这里的十二个候选人,皆是从秦湍在东昌府经营的势力中精挑细选出的,无论秦深立哪个为正妃,都是往身上多裹了一层蛛丝,将他更牢地粘在自己的网上。
秦湍玩味地审视秦深,一方面觉得他越来越无趣,尤其大哥病故后的这三四年,简直活成了个半死之人;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不应该这么无趣,好歹也得蹦跶几下,甚至切肉见骨地反咬几口,然后再被狠狠地碾压在地,在血泪呼号中给予自己新的愉悦。
想当年,在大哥大嫂身边长大的那些年,是多么地愉悦呀!
可是鲁王府的人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生下个子嗣,又是连亲爹都全然不看重的病秧子,哪怕夭折了也是无声无息的轻飘飘。
王府被烧,珍藏尽毁,他顶多也就低落几日,也没见有多捶胸顿足。唉,我这个三弟,究竟能把什么东西多看重几分,剥夺与损毁后才能多痛几分呢?
秦湍真心实意地难过着,叹了口气:“是你立妃,不是我。今后她是要与你同床共枕,结发同心的人,当然得你来选。这么多名门闺秀,都是按你开出的条件筛出来的,你就一个也看不中吗?”
他扯着秦深的袖子,随手指了个女子:“这个,肤白貌美。”
秦深说:“太白了,有点儿反光。”
秦湍走两步,又指一个:“这个,体带梅香。”
秦深说:“干腊梅味,熏的。”
“这个,脸上三颗朱砂痣。”
“点的,一抹就掉,不信你试试。”
“那就这个,眼睛水汪汪的,多勾人。”
“你没看见她手上的胡葱汁儿?”
秦湍吸气,忍住:“三弟,人无完人,差不多得了。”
秦深正想再胡说八道几句,在不引起对方怀疑的情况下,把这场选秀给搅黄了。忽然见最远处的一名高个儿女子抬起眼,目光斜掠过半掩的头纱,瞟了他一眼。
就这么蜻蜓点水般的一瞟,叫秦深心神剧震,险些脸色作变。
他盯着那“女子”,心念百转,陡然抬手一指,说:“就那个吧,穿白纱衣的那个。”
秦湍循着他的手臂看过去,第一眼感觉有点太高了,在一众女子中显得鹤立鸡群,打扮清清冷冷的像个出家人,要是和鬼气森森的秦深凑一对,简直我佛慈悲普渡酆都,地府都要为之一空。
“不觉得……太高了点?”
“配我的个头正好。”
“对比着看,似乎也较寻常女子壮些。”
“说明是练过的,会刀剑拳脚。”
秦湍走近了看:“倒也称得上眼含秋波,肤白貌美,鼻侧眼角这一粒朱砂痣嘛,确实生得销魂。”
他掀了掀鼻子,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梅香,不禁诧异地嗬了声:“这天底下还真有容貌完全按着你的喜好长的女子!但不知性情如何?”
女子听见“销魂”二字,朝他嘲讽般冷冷一哂,眼底敛着寒星剑芒。
秦湍继续诧异:“这做派也不擅引诱啊,还挺凶……叫什么名字?”
女子提笔,在桌面宣纸上写下“燕脂”二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秦湍向后招招手,瞿长史当即凑过来。秦湍问:“哪一家的?”
瞿长史翻了翻手中名册,答:“平山卫经历司,燕怀成的独女。”
“卫所的,难怪凶悍,笔锋也带了兵戈之气。”秦湍拿起宣纸,给秦深看,“要不要考虑换一个?”
秦深弯腰从桌面捡起沾墨的湖笔,在“燕脂”后面补个“虎”字,笑出了声:“我就要这头凶悍的胭脂虎,别的不要。”
女子藏在袖中的拳头握起,朝秦深露出个秋后算账的勾魂之笑。
秦湍见秦深好歹是相中一个,把脑袋伸进了套索里,这场选秀算是没白办。他心情好转,打趣道:“这丫头才十八,没够上两百岁的老妖精,委屈你了。”
秦深说:“无妨,我带他修炼修炼。”
秦湍听他言下之意,像是起了兴,便笑道:“你也是荒得久了,要不,再选两个次妃?”
秦深吹了吹墨迹,把宣纸折了收进怀里:“我才二十三岁,按制立不了次妃。二哥今年正好二十五又无嗣,不如趁此机会给自己选两个,只要二嫂不吃醋就行。”
秦湍冷不丁吃了挂落,见落选女子中有不少两眼放光、含羞带怯地瞄他,顿觉兴味索然,挥挥手道:“都带下去暂时安顿,傍晚再放回去。”
秦深放下笔,一把捉住燕脂虎的手腕:“这个随我去麒麟殿。”
秦湍说:“这么急?我还要报送宗人府,待朝廷批复了,再给你安排大婚典礼。”
秦深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你送你的,我睡我的,有冲突么?”
秦湍失笑:“你还真不讲究,也不怕损了姑娘家名节。”
秦深说:“二哥要是替我顾着名节,就先别对外宣布哪家中选,我先睡一睡看合不合意。”
他越混球,秦湍越开心,哈哈笑道:“有你的。我这就命人去麒麟殿布置洞房,做个氛围,给你助助兴。”
第45章 只是馋我的身子
两架肩舆停在麒麟殿外,后面跟着一队内监与侍女。
秦深下了肩舆,见殿门洞开,檐下张灯结彩的做好了布置,说道:“二哥的王府下人手脚果然麻利。”
他见侍女来扶燕脂虎下舆,霍然走过去,把人圈住双腿一扛,搭在自己肩上,大步流星往殿内走。内监与侍女们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