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触发自爆装置?叶阳辞当机立断,剑光划出一道急电,直取秦湍后心。
秦湍必须死,但不能让秦深亲自动手,那毕竟是他的同胞兄长。弑亲之举无论多么情有可原,都会被世人诟病。而几千年根深蒂固的血缘道德,也会让弑亲成为一个良知未泯的人内心深处最挥之不去的阴影。
秦深……涧川,一直背负着千钧重量活着,已经够艰难了。叶阳辞的胸口针扎般疼了一下,手中剑锋没有丝毫犹豫。
就让他来当这对兄弟之间的了断者吧。有些两难处境,当事之人不必做选择,也就不会染业障。
至于秦深今后若是念及兄弟血缘与昔日亲情,会不会怪罪他……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电光石火之间,叶阳辞想了许多,但唯独没想到的是,秦深的剑比他更长,也更决绝——
“飞光”抢先一步刺入秦湍的后背,穿心而出。
秦深甚至在拔剑后,伸手掰转秦湍的肩膀,正面相对,当胸又刺了一剑!
秦湍张开嘴,血沫涌出口鼻,一双漆黑如镜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三弟,那凄厉恶毒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秦深毫不闪躲地直视他,沉声道:“秦湍,看清楚,杀你的人是我。你要是魂变厉鬼,就来缠我一人,只要你敢来,无论我身处何地,都擦亮兵器等着你!”
秦湍艰难而尖锐地说:“现在……你和我……一样了……都是……”
最后一个“鬼”字出口时,秦深猛地拔出飞光剑,任由亲兄长的鲜血喷溅自己一身。
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叶阳辞前面,没有让一滴血溅到那袭洁净的蓝衣上。
叶阳辞怔住,旋即从后方抓住了秦深的胳膊:“你——”
许多道不明又咽不下的情绪从心底涌出,把平日伶俐的口齿都堵塞了。
他想说,你真的不必亲自动手,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他想说,我真的不在意你以后是否会迁怒我。
最终仍是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不寻求庇护,也不惧避磨难。可是,当秦深挡在他身前时,仿佛全天下的风雨都绕过了他,只向秦深一人倾泻而去。
他无需人遮风挡雨。秦深不明白……也许明白,但依然抢先这一剑,将身揽下所有污血、毒恨与罪业。
这是雄主才有的担当,但又不只是担当。
叶阳辞心底轻颤,掌中仍握着秦深的胳膊。衣物触感明明湿冷,对方躯体深处的热意却无孔不入地渗过来。陌生又令人栈恋。
脚下地板剧烈摇撼。本就被捣得七零八落的衔接处纷纷断裂,各种零件向广场地面坠落,整座机关碉堡开始解体。
碉堡内的两人站立不稳。叶阳辞握住秦深的手腕,说:“从那个运货通道滑下去。秦湍方才就想从那儿逃走,想必是安全的。”
秦深收了剑,率先跳入通道的圆筒状入口,叶阳辞紧随其后。两人沿着光滑的筒壁向下曲折滑行,迅速降到最底层。
出口狭窄,秦深用脚踹烂了出口边缘,这才得以通过。两人终于离开碉堡,平稳落地。
外面雨势仍然很大。无数白索抽打着他们的身躯,秦深染血的玄色衣袍被雨水冲刷干净,血腥味淡到几乎嗅不出。
这次换作秦深拉着叶阳辞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疾掠向校场外的工房。
在他们身后,小鲁王精心打造的“千机百变阁”在雨幕中轰然倒塌。秦湍中剑的尸体被沉重的铁皮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彻底埋葬于这具机关巨兽的遗骸中。
叶阳辞站在工房的屋檐下,望着小山一样的铁皮废墟,想到不必再费心去掩饰秦湍尸体上的剑伤,就连死因也有了合理解释,一种因果玄妙之感油然而生。
平山卫的人马此时仍未出现在鲁王府,可见郭四象不负他所望,成功策反燕怀成,拖住了闵仙鲤。那个少年小旗有勇有谋,更难得的是,有种一根筋般的执着与淳朴的热烈,今夜的任务也许会比他预想中完成得更出色。
试图逃跑的长史瞿境被姜阔结实捆住,扔在屋檐下。亲眼目睹小鲁王进入碉堡后就没出来,而碉堡如今又完全崩塌,他心知自家王爷十有八九是死在这堆废墟下了,又惊又恸,面如土色。
秦深身上杀气尚未消尽,转头瞥了一眼瞿境。
这一眼犹如严霜落尽天下叶,叫瞿境连四肢都战栗起来。他顾不上伤怀前主,立刻叫道:“三王爷!属下如今无枝可依,愿奉王爷为主!”
秦深不齿他见风使舵,并不稀罕于这无奈下的投靠。而且当年大哥的内眷被逼自尽,据说便是此人现场监督,如何能饶他性命。
杀他容易,但得找个更合适的时机。眼下,想要利用他鲁王府长史的身份,为今夜之事增添一份对己方有力的供词,还需花点心思。
秦深正垂眸思索话术,叶阳辞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叶阳辞上前一步,在瞿境面前半蹲下来,和颜悦色地问:“瞿长史,小鲁王殿下薨了,你身为他的心腹属官,今夜目睹了全程,朝廷派人来询问内情时,你准备如何上报?”
瞿境一听便知,这个回答将会决定自己此刻的生死,再三斟酌过后,说:“回禀王爷,回禀大人,今夜响马贼突袭鲁王府,意图行刺小鲁王殿下,劫掠财物。王府侍卫与马贼殊死拼杀,殿下见马贼人多势众、形势不利,便在属官护送下躲进自己修建的戏楼子避难。谁料戏楼子不堪暴雨浸蚀,意外坍塌,殿下被埋在废墟下。只等州府官兵击退马贼,属下立刻集结人手挖出殿下遗体,呈予朝廷分判。”
叶阳辞追问:“鲁王府守卫森严,响马贼大部人马是如何闯入的?”
总不能说,是小鲁王给了狄花荡私下觐见的权限,这要是坐实了亲王养寇,自己这个长史也得入罪。瞿境额角滚下一滴汗:“是……是殿下今夜大开广席,宴贺全城,马贼趁机假扮成宾客混入,暴起发难。”
“哦,这是有点轻率天真了。”叶阳辞叹息,“小鲁王殿下想要与民同乐,本意是好的,可他久居深宫,性如璞玉,又怎知民间鱼龙混杂、人心险恶呢?殿下因善行招灾,实在令人唏嘘。”
——还能这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瞿境叹为观止地看着一脸清雅的叶阳大人。
秦深也在注视叶阳辞,觉得他实在既聪明又可爱,满嘴胡说八道时更是灵动极了。
叶阳辞起身道:“瞿长史,你是鲁王府属官,必须力保主上清名。而高唐王殿下身为他的亲兄弟,说辞亦当与你一致。至于其他宾客怎么说?迟早落网的闵指挥使、林主事,甚至蔡知府那边,又会给出怎样骇人听闻的供词?这些证词竟然直指死无对证的亲王为主谋,又该如何处理?那就是朝廷该头疼的事了。”
他抬头望了望暴雨如注的漆黑夜空,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有句老话,叫‘死都死了’。无论小鲁王行善还是作恶,死都死了,朝廷为保皇家宗室颜面,为防民间舆论哗然,哪怕明知他触犯国法、荼毒地方,也不得不按下此案背后隐情,低调处理。”
瞿境恍然大悟:“难怪有些大官一夜之间忽然落马,朝廷对外宣布的罪名都含糊得很,其人被调、被贬后也再无下文,甚至行踪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叶阳辞走远几步,转头示意秦深过来,凑到他耳畔轻声道:“现场人证与涉案官员的口径不一,三法司亦不敢任由宗室威望坠地,只好做个‘死者为大’‘为尊者讳’。如此一来,既端掉秦湍的团伙,为东昌府除害;同时又避免有心人利用此案,将秦湍之恶连坐到父兄子侄身上,让皇上找到理由趁机废除整个鲁王一脉。
“至于秦湍的所有罪行,待到该水落石出的那一日,才能经由王爷之手大白于天下。王爷——”
喊什么王爷!秦深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又退回去了。非得拉开点距离,才让你觉得安全?你害怕在我这儿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