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8)

2025-10-09 评论

  门子把白眼翻上天:“便是许知州来求见,我家王爷也不一定给面子。”

  叶阳辞撩开车帘,招呼方越过来,递给他两锭白银,低声道:“你让那门子再禀报一次,就说……我有诗鬼真迹,历经六百余年仍保存完好,今日带来请王爷品鉴。”

  方越疑惑问:“大人,诗鬼是什么鬼?这高唐王有阴阳眼?”

  叶阳辞笑着搡了他一把:“呆子,去。”

  有了银锭的法术加持,门子的眼睛从头顶回到了眉毛下方,腿脚也变有力了,两刻钟不到就出来回话:“王爷让叶阳知县一个人进来。”

  下车时,二月风裹挟着密雨扑面而来,叶阳辞撑开一把青绸油伞,挟着装卷轴的长盒,示意方越在马车上等候,便拾阶进了王府大门。

  门后有个仆役,奉命将他引去中院的南书房。叶阳辞边走边欣赏雨景,心道,宫中传言果然是真的。

  金榜题名后,他在京城翰林院当了两年编修。翰林院与皇宫挨得近,翰林们又经常被召去宫中侍读侍讲,他在当差之余,听了不少八卦,有宫闱秘闻,也有朝臣隐私,当然流言难辨真假,听过耳也就算了。

  有次闲聊,修玉牒的一个宗人说到亲王、郡王们各有癖好,有些癖好实在不上台面,有些则正常得多,只是与本人气质不符。

  “……高唐郡王知道吧,鲁王一系的三子。

  “先鲁王秦榴何等威名赫赫,随咱延徽爷一同南征北战打江山的,据说身高九尺,体如金刚,能开五石强弓,曾于乱军中一箭射死北壁第一勇士。可惜在延徽五年的辽北刀牙之役中负了重伤,壮年而薨。

  “自他之后,鲁王一脉再没有出过这般骁武善战的人物。长子秦浔继任为鲁王,但他好服五石散,以致身体羸弱,尚未有子嗣就病故了。次子秦湍再次承袭了鲁王爵位,热衷机关构造之术,在封地里大兴土木,搞什么‘千机百变阁’,其实就是个会移动的戏楼子。

  “三子秦深封高唐郡王,比他二哥低调多了。

  “但低调往往意味着平庸。”

  于是有好事者追问:“这个高唐郡王秦深有何癖好?”

  那宗人说:“他好考古。”

  “考古?”

  “不错,据说能鉴天下古物之真伪。古人之中,他最推崇诗鬼李贺,凡遇到与之相关的诗文真迹或是古董,必不惜重金买下。”

  “这都六百多年了,还能有诗鬼真迹和古董流传下来?”

  “所以千金难求啊。也有不少投机者企图拿赝品骗他,无一不被打折了双腿,丢出王府大门。”

  好事者大笑:“他若非郡王,应是我大岳朝第一鉴赏家。”

  “这两个身份不矛盾啊。”宗人也笑,“可惜他不开当铺,否则就该是天下第一掌眼了。不过这文不文、武不武的,终究不是正道,叶阳大人,你说是吧?”

  叶阳辞当时笑微微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一年半之前不经意听到的闲话,今时今日竟帮到了自己。

 

 

第6章 本王跟你很熟吗

  “无论你什么来意,当知本王这里的规矩。”南书房内,秦深一身燕居常服,坐在桌案后,面色冷漠。

  近隔三尺,叶阳辞第一眼所见是他的衣色——本以为是黑色,仔细看才发现,是浓得发黑的紫色,名为“凝夜紫”。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凝夜紫”的得名来自李贺之诗。这种染料不好提取,售价贵得很。

  ——然后才直视了他的脸。不可否认,秦深的五官生得极英俊,但这英俊带着颓死之气,眉宇间笼着一团化不开的阴雾,阴雾中似有什么凌厉凶物游过了一鳞半爪。叶阳辞眨眨眼,凌厉与凶物都只是错觉,他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郡王罢了。

  叶阳辞拱手,含笑道:“下官晓得。敢自称诗鬼真迹,并设法送来王爷跟前的,一旦被鉴出赝品,打折双腿扔出门去。若为真品,王爷便会以重金购买,从未食言。”

  “十鉴九假。”

  “下官就落在那个‘一’里。”

  秦深眼皮不抬:“呈上来。”

  叶阳辞拿起长盒打开,取出一个两尺多宽的卷轴,用防水的牛皮囊套着。脱去牛皮囊,他拉开绳结,将整幅卷轴慢慢展开。

  卷轴很长,一端垂落铺展在桌面,一端被叶阳辞举在手中。秦深手按桌沿,倾身端详——

  精心装裱过的长卷上,用狂草疾书了一首乐府诗《走马引》:

  “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朝嫌剑光静,暮嫌剑花冷。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

  落款为“甲午三月 李长吉”,并盖了一枚姓名印。

  秦深屏息而视,极为专注,忽地冷笑一声:“这首《走马引》应是丙申年作,看来你这双腿要保不住了。”

  叶阳辞神色淡定:“那是后人谬传。这诗是甲午年作的,当时他南游吴楚途经襄阳,小驻了一段时日。”

  “昌谷鲜有真迹传世。数百年前事,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秦深逼问。

  叶阳辞深吸口气,指着第三句诗说道:“因为这个襄阳走马客,正是下官的祖上。”

  秦深露出意外之色,正眼看他。

  “我祖上乃大唐游侠叶阳天霜,有《决云剑谱》传于后人。甲午年三月,先祖于襄阳街头邂逅李贺,与他一言不合起了冲突,后又释了嫌饮酒交谈,获赠一首他亲笔所书的《走马引》。先祖受‘持剑照身’之规劝,惕然大悟,从此再不好勇斗狠,专心修身养气,子孙遂成耕读世家。”

  叶阳辞一气说完,反问:“王爷不信?可惜下官来夏津赴任,并未把族谱与纪事带在身上。”

  秦深沉吟不语,来回看笔迹与纸面,最终笃定道:“——是真迹!”

  他握住了卷轴垂落桌面的一端:“开个价。”

  叶阳辞摇头:“家传之宝,不卖。”

  “不卖,你来找本王作甚。居奇抬价?”秦深目光转冷。

  叶阳辞依然摇头:“真不卖。只是想在王爷这里做个典押,待下官日后有钱了,再来赎回。”

  秦深轻嗤:“本王这里不是当铺。”

  叶阳辞无奈笑笑:“下官也并非败家之人。”

  他想要收起长卷,秦深的右手却紧握着卷轴的另一端不肯松开。两人隔着六百年光阴流转,隔着绚丽冷艳、阴幽飒沓的诗鬼遗韵,一言不发地对视着,角力着。

  发梢上的一颗雨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即将落在第二行诗句上。叶阳辞惊急地去抓发梢。秦深则急促地伸出左手,于纸面上方险险接住雨滴,他注视那两个得以幸免的字迹,欣慰地脱口道:“截云……”

  “嗳,”叶阳辞下意识地应了声,“涧川。”

  秦深彻底怔住,旋即皱眉,着恼道:“本王跟你很熟吗,表字也由你随便叫得?”

  叶阳辞错愕后恍然,失笑道:“是王爷先唤了下官的表字,下官同等回应而已。”

  “本王说的是‘玉锋堪截云’的截云!”

  “那么下官说的便是‘踏碎涧川雪’的涧川。”

  这句诗分明是对方胡诌的,还要“踏碎”他。秦深噎了一口气,凝滞后缓缓吐出。他肃声道:“叶阳辞,你好大胆。”

  窗外春雨初歇,斜晖穿透云层,掠过白梅枝头,荡进窗棱,晃晃悠悠地落在叶阳辞的半边脸颊与脖颈上。他的脖颈连着雪白的一小段肩窝,在锁骨处凹出了浅坑,光晕掬着清波。湿漉漉发梢上的雨水便融入这波光,又沿着锁骨边缘,流进他衣领去。

  秦深耳中“叮咚”一声微响,像枝头融雪后的雨滴落入深潭,叮咚,叮咚……他嗅到白梅的幽香,网一样笼过来,要俘获那些忍不住颤动的绮念。

  他在这颤动的绮念中,第一次看清了叶阳辞的模样。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天谢 强强耽美文 爽文 万人迷 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