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83)

2025-10-09 评论

  叶阳辞在战后问过秦深,他说不堪磨损断裂了,且马上要去聊城见秦湍,还是不戴的好。

  如今秦湍已死,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戴韘了。

  “戴玉韘吧。”叶阳辞忽然说,“用黑刚玉,坚硬又肃穆,很适合你。”

  秦深摸了摸拇指,笑道:“还有两个骨韘,等我用完它们,或心愿达成,就依你所言换成玉韘。”

  叶阳辞又问:“你说‘披荆斩棘得自由’,要有多自由?”

  秦深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远眺瓦蓝的晴天,明光刺激得他眯起双眼。

  “自由到足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缓缓道,“截云,我不像你有家学渊源,从小受的就是继往圣、开太平的教诲,走的是匡扶社稷、兼济天下的贤臣路子。也许你所走的未必是通途,但终点亮亮堂堂。

  “我虽是天子之侄、鲁王之子,却并未接受过正统的皇室教育,从小也没人告诉我该如何去建立志向。我父王母妃故去得早,大哥羡慕寻常人家的生活,我像普通富家子弟一样长大,什么帝统、朝堂,甚至京城金陵,于我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天上宫阙。

  “如果父王与大哥健在,或许我也是一众宗室子弟中碌碌无为的那个。但这世间没有‘如果’。

  “而今我像提着灯在夜路上行走,只能照见面前几丈之地,尽力筹谋好自己踏出的每一步,但看不见这条路的终点。

  “秦湍败了,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没有摔死。我很庆幸,也深知多亏了截云鼎力相助。

  “下一段路,我不怕告诉你,反正你也能猜到——我要鲁王之位,要东昌府乃至更大的封地。”

  “再下一段路,我要去辽北,寻找并迎回我父王的遗体。对于普通百姓,寻亲之路也许坎坷,但至少想走就能走。可我不同,一个藩王想要离开封地,在正常的朝廷法度之下,几乎不可能。那么我只能想办法,创造‘不正常’的机会。

  “这个办法,也许很危险,也许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许会引发皇帝的雷霆震怒。我还没寻到契机,但相信事在人为。

  “这段路最好的结果,是我如愿迎回父王,依然没有摔死。

  “再往后呢?后面的路太黑、太混沌,我真的看不清了。截云,如果我们的契约有终止之日,应该就是到那时——或者到我不慎摔死为止。

  “这就是我这辈子所能够得着的‘自由’。”

  截云,你是对的,不要陷入情爱,不要付出真心。因为你不知道同行之人的路在哪里戛然而止,陷落太深你会伤心。这样就很好,就只是交易。

  ——于你一人而言的交易。

  叶阳辞安静听完,沉默了良久,最后起身走到窗边,与秦深并肩而立。

  他抬手搭住秦深的肩膀,平静地说:“涧川,不要怕黑,我为你提灯照路。”

  秦深心底一颤,转过脸看他。

  叶阳辞的侧脸峭秀,自有一种清冽又坚定的力量。他好像总能把这股力量种进身边每个人的心里。

  “你终会得到你想要的,我也一样。”他说,“而契约不会终止于签订者任何一方的死亡,只会终止于貌合神离、分道扬镳。”

  秦深右手按左肩,同时覆住了他的手背,沉声道:“不会有那一日的,我们始终都会是同路人。”

  “但愿如此。”叶阳辞微微一笑。

  叶阳辞在鲁王府盘桓了两日。

  期间薛御史又来过一趟,向秦深、瞿境等知情人问录口供,还仔细查看了校场上那堆铁山废墟,以及秦湍的工房、书房。

  随行的仵作经过秦深允许,给秦湍验了尸。当然秦湍贵为亲王,剖是绝不能剖的,只能从外伤上做个判断,顺道缝合伤口、整理遗容。

  薛图南向秦深解释:“按章办事,该采集的证据的要采集,回头提供给山东省布政使与按察使,以便将本案的初步判词上送朝廷。”

  秦深明了地点头:“不知其他几人,薛御史查得如何了?”

  薛图南含怒答:“越查越触目惊心!闵仙鲤自不消说,除了郭小旗之前取到的文书与账目外,半个书房都是他违法乱纪的证据,丝毫不加掩饰,实是狂妄得很。他以为装疯能保命,待押解上京,看他能装到几时。

  “临清所千户葛燎被人谋杀,他家中文书也被翻动过,缺失了不少,我怀疑有人先一步下手,藏匿证据。

  “钞关主事林疏风已被我暂时关押。此人膝盖软,刚问几句就把小鲁王给供了出来。但也只有口供。小鲁王似乎对他背后的户部颇有戒备,并未直接与他通过信。他也许是最受胁迫的一个,但没少从中牟利,且所牟之利大部分向京城输送,若要办他,还得过户部这一关。户部若不舍弃他,便要与京城三法司抢人,后面还有得闹腾。”

  秦深问:“还有知府蔡庚。他装病在家,自称不知情,薛御史信吗?”

  薛图南说:“蔡庚藏得最深,但也和小鲁王联系最为紧密,他家中最得宠的三名侍妾,全是小鲁王送的。东昌府各种情报,甚至京城下达的政令,也是从他衙门第一时间送往小鲁王手上。他哪里脱得了干系!不过是仗着与容阁相的一点师生名分,妄图等到京城那边发话,好从此事中脱身,继续做他的四品知府。我绝不让他得逞!容阁相若硬要保他,我便要上疏弹劾了。”

  秦深向他敬了杯茶:“薛公刚正不阿。”

  薛图南接过茶,叹口气:“除了秦大帅,我没有愧对过任何人。想当年在辽北——”他忽然闭口不言,径自吸着热茶。

  秦深心头一动,问:“当年是哪一年?薛公在辽北,见到我父王了吗?”

  薛图南含糊地答:“建国初年。见到过。我离开辽北时,秦大帅还给我送行。回京不多久,我惊闻噩耗,大哭了好几场……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必再提。”

  秦深听出他心怀顾虑,若是进一步追问,恐适得其反,于是岔开话头:“薛公留下用个晚膳吧,都是家常便饭。”

  薛图南坚决拒绝,起身告辞。离开燕居殿时,他看见荷花池对面的游廊一抹人影闪过,倏忽不见,觉得有点眼熟。

  “看背影怎么有点像叶阳知县……不对啊,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鲁王府?”薛图南怀疑自己老眼昏花,摇摇头,继续往外走,“说来,与州官乱政的高唐一比,更显得夏津这个小县城难能可贵啊!那位叶阳大人,金鳞不可使之困于鱼池,待我回到朝堂,当助他一臂之力。”

  薛御史口中,“不可能出现在鲁王府”的叶阳大人绕过游廊,趿着露趾木屐,穿一身夏日薄罗衫儿,衣袖当风地进了燕居之殿。

  “我该回夏津了。”他觌面就对秦深说道,“方才差点被薛御史看见正脸,倒叫我想起来,与临清商家们定下的‘杏、桑产品展销大集’,不日就要开办,我得回去赚钱。”

  秦深挑眉看他:“那些杏脯、桑酒能卖几个钱?你若想赚钱,我出资买你多留几日,不行吗?”

  叶阳辞不客气地嗤了声:“把鲁王府弄到手,还真成狗大户心态了。别忘了你仍是郡王,好好琢磨怎么获取朝廷的晋封吧!至于夏津,我赚的不止是一县财政,更是几十年的商机。万一将来我调任了,夏津百姓们依然能安居乐业,才算是我的政绩落在实处。”

  秦深知道他去意已决,但仍想挽留:“本王也是你的政绩之一,怎么不见你多用心经营经营,要将我不上不下地丢在聊城。”

  叶阳辞失笑:“王爷能耐得很,哪里需要我经营,该反过来提携我才对。我就等着新一任鲁王殿下‘送我步步升官上青云’了。”

  秦深被他笑迷了眼,将手一揽他后颈,低头就要索吻。

  兀然听见殿门外管事禀报道:“王爷,临清千户所镇抚萧珩求见。”

  叶阳辞在两人嘴唇之间竖起一根手指:“真要给他升官的人来了。我先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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